清风山的山路崎岖,对于凡人而言并不好走。
林羽跟在道明身后,身后还跟着十名身背行囊、手持法器的年轻弟子。这是她化形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脚下踩着坚实的土地,每一步都传来清晰的反馈,这种感觉新奇而又陌生。她依旧不太习惯用双腿走路,总是不自觉地想将双臂展开,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维持平衡。
那十名年轻弟子跟在后面,时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让她感觉浑身不自在。这些目光中,有惊艳,有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毕竟,一位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美得不像凡人的女子,突然就成了他们的师叔祖,这件事情本身就充满了传奇色彩。
一行人走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在山脚下看到了一座气派的庄园。青砖绿瓦,飞檐斗拱,门口两座威武的石狮子,无不彰显着主家的富庶。这便是山下有名的富户,张员外的府邸。
还未走近,便看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着几个家丁,早已在门口翘首以盼。看到道明身上那标志性的青色道袍,管家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哟,可算是把道长给盼来了!快请,快请,我家老爷都等急了!”
进入府中,只见院内张灯结彩,仆役们来回穿梭,竟是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一个身材微胖,身穿锦缎的中年男人快步从正堂走出,正是此地的主家,张员外。
“道明道长,您可来了!”张员外热情地拱手,随即目光便落在了道明身旁的林羽身上。
他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艳,紧接着便是一抹不易察觉的疑虑。一群道士之中怎么有一个美貌女子,虽然这女子也穿着道袍,可没听说过清风观有坤道啊。
道明是何等人物,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挡在了林羽身前,笑着介绍道:“张员外,这位乃是我清风观玄云师叔。家师特意嘱咐,员外府上之事关乎重大,特请师叔下山,亲自坐镇,确保万无一失。”
师叔!
张员外心头一震,脸上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受宠若惊的惶恐。他哪里还敢有半分怠慢,连忙躬身行了一个大礼:“不知是前辈高人驾到,张某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道长恕罪!”
林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拜搞得有些手足无措,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还不习惯与凡人如此近距离地打交道。
寒暄过后,道明没有耽搁,立刻开始指挥弟子们干活。只见他经验老道,指挥若定,十名弟子分工明确,行动迅速。有的从行囊中取出黄色的幡旗,悬挂于庭院四角;有的搬出香案供桌,摆上早已备好的三牲瓜果;还有的则开始研磨朱砂,准备符纸。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井井有条,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专业气息。不到半个时辰,一个看起来颇具规模,充满了神秘气息的法坛,便在庭院的正中央搭建完毕。
林羽被道明安排在一旁坐下,美其名曰“坐镇”,实则是让她观摩学习。她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细节,很快便发现了一个让她感到困惑的地方。从开始布置到现在,无论是道明还是那些弟子,没有一个人动用过哪怕一丝一毫的法力。所有的布置,所有的准备,都只是凡俗的手段,与她在道观中学到的那些玄奥法门,没有半点关系。
“吉时已到!”
随着道明一声洪亮的唱喏,法事正式开始。
他换上了一件绣着八卦图的宽大法衣,手持一柄桃木剑,走上法坛。只见他面容肃穆,脚踏七星,手中桃木剑时而虚劈,时而画符,口中念念有词,念诵着一些林羽从未听过的,韵律古怪的经文。
他的动作潇洒飘逸,配合着那身法衣,确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紧接着,法坛下的十名弟子也动了起来。两人敲锣,两人打鼓,剩下的则拿出了洞箫、竹笛等乐器,开始吹奏起来。那音乐算不上动听,甚至有些嘈杂,但却营造出了一种极为热闹、隆重的气氛。
道明时而步罡踏斗,时而将画好的符纸点燃,丢入火盆,引得火光冲天。时而又率领弟子们高声诵经,那声音汇聚在一起,在整个庄园上空回荡。
这番热闹的景象,引得府中的家丁仆役,甚至闻讯而来的附近村民,都围在庭院之外,伸长了脖子观看,口中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叹与叫好之声。
“不愧是清风观的高人,这阵仗,就是不一样!”
“你看那道长,剑法使得多漂亮!”
张员外更是看得眉开眼笑,不住地点头,显然对这场法事满意到了极点。就连被下人搀扶出来,坐在太师椅上观礼的老夫人,那原本苍白的脸上,似乎也多了几分红润。
然而,作为现场唯一一个真正懂行的“高人”,林羽却是悄然开启了望气术,仔细观察着法坛上的一切。
结果让她大跌眼镜。
整个法坛之上,除了香火燃烧产生的些许愿力之外,根本没有丝毫的法力波动!道明上蹿下跳,看起来声势浩大,可实际上,他连一丝发力都没有调动。
这根本就不是在做法事,这纯粹就是在……表演!
一场热热闹闹的“表演”,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道明收剑而立时,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看起来法力消耗巨大的模样。
张员外连忙让侍女上前,又是递毛巾又是端茶水,口中赞不绝口:“道长真是法力高深!辛苦!辛苦了!”
午时用饭,张员外摆下了丰盛的宴席。席间,林羽趁着周围无人,终于忍不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向道明解惑。
“师侄,我观这祈福法事,并无法力流转,反而如此注重形式,这是为何?”
正在喝茶的道明闻言,动作微微一顿。他不动声色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注意这边,这才压低了声音,回道。
“师叔有所不知。”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无奈与理所当然,“这便是师尊常说的,咱们的‘生存之道’。”
他放下茶杯,缓缓解释道:“真正的祈福咒,不过是掐一个法诀,念一句咒语,引动天地灵气与功德香火,弹指之间便可完成。可师叔您想,咱们若真这么做了,收了张员外五十两白银,却只是动了动手指头,您觉得……他心里会怎么想?”
林羽愣住了。
只听道明继续说道:“他只会觉得咱们是骗子,是在糊弄他,这钱给得心里不痛快,下次便再也不会找咱们了。凡人愚昧,他们信奉眼见为实,信奉一分钱一分货。咱们这又是敲锣又是打鼓,又是舞剑又是烧符,演得越辛苦,闹得动静越大,他就越觉得这钱花得值,花得安心,越觉得咱们清风观的‘道法’货真价实,高深莫测。”
“说到底,师叔,咱们求的,不光是这五十两银子,更是清风观在山下百姓心中的口碑与信誉。这,才是长久的生意。”
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林羽脑中的迷雾。她终于彻底明白了玄灵子那番话的真正含义。原来所谓的生存之道,就是将真正的道法,包装成一场让客户满意的,精彩纷呈的商业演出!
她看着道明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心中五味杂陈,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一次被刷新了。
法事共持续三天。
林羽便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了两天道明和师侄们的“精彩表演”。她不得不承认,道明在拿捏凡人心理这一块,确实是大师级的。他总能恰到好处地制造出各种声光效果,引得围观群众阵阵惊呼,让张员外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到了第二天傍晚,法事暂歇,道明正与弟子们商议着明日压轴戏的流程。
林羽却缓缓走了过去。
她看着道明,平静地开口说道:“师侄,这祈福法事,我已看了两日,大致的流程,也已心中有数。”
她顿了顿,那双清澈的瞳孔之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
“明日的收尾,我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