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
这个名字再次浮现在晏华清脑海时,已不再仅仅是一座冷清宫苑的代称,而是与影阁的阴谋、“乙七”的踪迹、以及那诡异的安神香灰紧密纠缠在一起的关键节点。
癸十一追踪到的线索在此中断,绝非偶然。那位看似“孤僻”的端太妃,恐怕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是影阁的核心人物?是被胁迫利用的棋子?还是……另有隐情?
晏华清没有立刻贸然行动。打草惊蛇是下策,尤其是在对手可能精通易容毒杀的情况下。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一把能撬开长春宫那扇紧闭宫门的钥匙。
机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了。
这日傍晚,晏华清在青黛的陪同下,于御花园僻静处散步,梳理着连日来纷乱的思绪。行至一处靠近冷宫区域的荒废角落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顺着晚风隐约传来。
那哭声极其细微,带着绝望和恐惧,像是一只受伤幼兽的哀鸣。
晏华清脚步一顿,示意青黛噤声,循着声音悄然靠近。在一丛半人高的枯黄杂草后,她看到了一个蜷缩在墙角的小小身影——一个穿着破旧宫女服饰、约莫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她正把脸埋在膝盖里,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青黛低声道:“陛下,看服饰,像是……长春宫负责洒扫的粗使宫女。”
长春宫?晏华清眸光一凝。她示意青黛在原地等候,自己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那小宫女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涕泪交加、满是惊恐的小脸。见到晏华清身上明黄色的常服,她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去,像是要钻进墙缝里。
“不……不要打我……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她语无伦次地哭求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晏华清停下脚步,没有继续靠近,而是蹲下身,与她平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别怕,朕不会打你。告诉朕,你是谁?为何在此哭泣?谁欺负你了?”
或许是晏华清平静的语气起了作用,又或许是“朕”这个自称带来的威慑,小宫女的哭声小了些,她怯生生地偷眼看着晏华清,抽噎着断断续续道:“奴……奴婢叫小草……是长春宫的……奴婢……奴婢不小心打碎了……端……端太妃娘娘赏赐给……给李嬷嬷的……玉……玉簪……”
她越说越害怕,眼泪又涌了出来:“李嬷嬷……会打死奴婢的……上次……上次小铃铛就是……就是不小心弄脏了娘娘的经书……就……就不见了……”
不见了?晏华清眼神微冷。在这深宫之中,“不见了”往往意味着最坏的结果。
“只是打碎一支玉簪,何至于此?”晏华清放缓声音,“起来说话,朕为你做主。”
小草却吓得连连摇头,死死蜷缩在墙角:“不……不行的……李嬷嬷说……说长春宫的事……不能……不能让外人知道……尤其是……尤其是陛下您……”
不能让她知道?晏华清心中的疑云更重。她看着小草那惊恐万状、几乎要崩溃的模样,知道再问下去也难有收获,反而可能吓坏她。
她站起身,对身后的青黛吩咐道:“带她下去,安置在安全的地方,给她些吃食和伤药,好好安抚,别让人知道。”
“是,陛下。”青黛会意,上前柔声安抚小草,半扶半抱地将她带离了角落。
晏华清站在原地,看着那丛在暮色中摇曳的枯草,眼神冰冷。长春宫……端太妃……李嬷嬷……一支打碎的玉簪,一个“不见了”的小宫女,还有那“不能让陛下知道”的禁令。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气息。那个叫小草的宫女,或许知道的不多,但她本身的遭遇,以及她无意中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长春宫,绝非善地。
回到紫宸宫,青黛已安置好小草回来复命。
“陛下,那孩子身上有些旧伤,像是经常挨打。奴婢仔细问过了,她所知有限,只说是长春宫的粗使丫头,平日很少能见到端太妃,宫里大小事务都是一个姓李的老嬷嬷把持。那李嬷嬷规矩极大,动辄打骂,宫里人都很怕她。至于端太妃……”青黛顿了顿,“小草说,偶尔远远看到,也是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像个……像个木头人,很少说话。”
木头人?晏华清蹙眉。是本性如此,还是……被药物控制?亦或是伪装?
“她还提到,”青黛继续道,“长春宫后院有一处独立的偏殿,常年锁着,李嬷嬷严禁任何人靠近,说是供奉着什么……但小草有次夜里起夜,好像听到那偏殿里有……有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响?锁闭的偏殿?严厉的把持嬷嬷?行为异常的主位太妃?
这些线索拼凑在一起,指向的可能性让晏华清背脊微微发凉。影阁的据点?囚禁之所?还是进行某种秘密活动的场地?
“看好那小草,或许还有用。”晏华清吩咐道,“另外,让癸十一重点查探长春宫后院的那个偏殿,还有那个李嬷嬷的底细。务必小心,那里可能比我们想的更危险。”
“是。”
青黛退下后,晏华清独自沉思。从小草的遭遇来看,长春宫内部等级森严,控制严密,想要从内部突破恐怕不易。强闯更是下下之策,不仅可能一无所获,更会彻底惊动影阁。
她需要一个更巧妙、更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去窥探那座宫殿的秘密。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殿外传来通报,沈墨世子求见。
他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晏华清宣他进来。沈墨依旧是那副病弱的模样,只是今日眉宇间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色。
“臣参见陛下。”
“世子不必多礼。可是密文又有新发现?”晏华清问道。
沈墨摇了摇头:“那密文已尽数破译,暂无新获。臣今日前来,是……听闻陛下近日推行宫廷精简,又设‘皇家物流’,动静不小,心中钦佩。只是……”他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世子但说无妨。”
沈墨沉吟片刻,道:“只是臣听闻,后宫之中,因此新政,颇有些……怨怼之声。尤其是一些年长位尊的太妃宫中……陛下还须小心安抚,以免……节外生枝。”他说话时,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殿内一角,那里摆放着一盆来自御花园的珍稀兰花。
晏华清心中一动。沈墨这话,听起来像是寻常的劝谏,但他特意提及“年长位尊的太妃”,又目光扫视御花园的贡品……是意有所指?他在暗示长春宫?他知道些什么?
“世子所言,朕记下了。”晏华清不动声色,“朕会酌情处置。”
沈墨似乎松了口气,不再多言,又禀报了几句关于“边防债券”细则推演的进展,便告退了。
他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留下的那句看似寻常的提醒,却在晏华清心中激起了涟漪。
沈墨……他到底站在哪一边?他是在好心提醒,还是在试探,抑或是……借刀杀人?
无论如何,长春宫,她必须去探一探了。但不是以皇帝的身份。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形。
夜色深沉,一道矫健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越过长春宫不算太高的宫墙,落在了院内一株枝繁叶茂的古树之上。
正是亲自出马的晏华清。
她伏在粗壮的枝干上,屏息凝神,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视着下方沉寂的宫殿。
与前几日巡视时不同,夜间的长春宫,更添了几分阴森。主殿一片漆黑,唯有后院那处被小草提及的独立偏殿,窗棂缝隙间,隐隐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的烛光。
果然有古怪。
晏华清如同狸猫般滑下树干,借着建筑物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向着那偏殿潜行而去。
就在她即将靠近偏殿,准备寻找窥探角度时,一阵极轻微的、仿佛金石摩擦的“咔嚓”声,从偏殿方向传来。
紧接着,偏殿那扇沉重的、原本紧闭的木门,竟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被烛光拉得细长、扭曲的影子,从门缝中投射出来,映在青石板上。
晏华清瞳孔一缩,瞬间将身体紧紧贴附在廊柱的阴影里,心跳微微加速。
门内,有人要出来了!
会是谁?端太妃?李嬷嬷?还是……那个神秘的“乙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