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缎庄老板的血尚未干透,神都的天空已然阴云密布。那支可能存在的莲花木簪,如同一个幽灵,刚刚显露痕迹便又隐入更深的黑暗。对手的狠辣与高效,让晏华清清晰地认识到,她面对的绝非寻常势力,而是一张渗透极深、反应迅捷的巨网。
“炸门”之念,在她脑中盘旋片刻后,便被理智压下。铁莲秘卫所设机关,绝非蛮力可破,贸然行动,恐会触发未知凶险,甚至毁掉门后之物。钥匙,依然是关键。
画像被毁,但画中女子的容貌,已被“影子”麾下擅长丹青者迅速摹绘下来。她拿着那张新鲜出炉、墨迹未干的摹本,目光凝注在女子清秀而坚毅的脸上,以及她发间那虽被划花、却依旧能看出大致轮廓的木簪。
“以此画像,暗中查访。重点排查神都内外,年岁在六十至七十之间,懂些医术、识字、性情沉稳的独身老妇。尤其是……与佛寺、道观有所往来,或隐居在僻静之处的。”她下达了新的指令。秦嬷嬷若还活着,必然已改头换面,隐匿行踪。但一些根深蒂固的习惯和特征,难以完全抹去。
同时,她对内侍省的掌控力再次展现。一道密旨悄无声息地传下,所有与荣懿大长公主府有过往来的、尚在人世的旧仆,无论地位高低,全部被“请”至一处隐秘别院,“妥善安置”,名为荣养,实为隔绝审查。她要确保关于秦嬷嬷和那支木簪的信息,不会再次从宫廷内部泄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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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因北境局势持续紧张而愈显压抑。狄耿的第三份密报抵达,证实了草原阿史那咄苾正在集结各部兵力,规模远超往常的小股骚扰。而边军内部的整顿虽初见成效,但积弊已深,士气与战力恢复非一日之功。狄耿直言,若大战爆发,北境防线恐承受巨大压力。
要求增兵、催拨粮饷的奏书雪片般飞来。户部尚书在朝会上哭穷,言及去岁各地税收多有拖欠,国库并不充盈。兵部与户部吵作一团,韩丞相一系的官员则或明或暗地指责狄耿在北境行事过激,才引得胡人震怒,局势恶化。
晏华清高坐龙椅,冷眼看着下方的争吵。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政务之争,更是权力与利益的博弈。北境的危机,成了某些人攻击她和她所重用之人的绝佳借口。
“够了!”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冰封般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嘈杂。
大殿内鸦雀无声。
“北境安危,关乎国本,岂容尔等在此推诿扯皮!”她的目光扫过户部尚书,扫过那些目光闪烁的官员,“国库空虚?那就给朕去查,去催!各地税赋,限期一月内解送京师,逾期者,地方官革职查办!粮饷军械,兵部与户部协同,三日内,必须给朕拿出一个可行的调度方案!”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至于狄耿……朕信他。北境之事,朕一力承当!若有谁再敢妄议巡边使,动摇军心,视同通敌!”
这番强硬表态,暂时压下了朝堂的明枪。但她知道,暗箭只会更多。她必须在北境彻底失控之前,解决神都内部的隐患,找到清晖园中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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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力,同样如山般压在沈青石心头。
“时机已至,诱其入彀,或……执行最终清除。”
组织的命令如同催命符,在他脑海中日夜回响。他知道,“烛龙”已经失去了耐心。绸缎庄老板的死,是组织在清除痕迹,也是在向他示威——顺者昌,逆者亡。
他无法再拖延下去。要么,想办法引诱陛下前往清晖园,踏入组织预设的陷阱;要么,他亲手……执行那道让他灵魂战栗的命令。
这两种选择,都让他无法接受。
几日来,他如同行尸走肉,机械地履行着侍卫的职责,却不敢与晏华清的目光有任何接触。他感觉自己正被无形的力量撕扯,一边是多年的养育之恩和组织冷酷无情的规则,另一边是……那个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却不得不欺骗甚至可能伤害的女子。
晏华清将他的挣扎看在眼里。她没有点破,也没有施加任何压力,只是偶尔会在他值守时,看似无意地提及一些关于北境的消息,或者对清晖园调查进展的只言片语。她在试探,也在等待,等待他最终的选择。
这夜,月黑风高。沈青石换下值宿,并未回房,而是如同鬼魅般潜出了皇宫,再次来到了那座荒废的枯井密道。
石室内,烛龙早已等候在此。他背对着入口,望着墙壁上粗糙的刻痕,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来了。”
“义父。”沈青石单膝跪地,垂着头。
“任务,进行得如何了?”烛龙没有转身,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沈青石心脏紧缩,他知道,敷衍的回答已经无法蒙混过关。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一种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回答:“回义父,女帝……已对清晖园起疑,正在全力搜寻钥匙。但……她对臣,似乎也有所戒备,轻易不肯离宫,更遑论前往那等险地。”
“戒备?”烛龙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眼睛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是因为你露出了破绽,还是……你心软了?”
最后那句话,如同毒针,刺得沈青石猛地抬头:“义父!臣……”
“不必解释。”烛龙打断他,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既然她不肯去,那我们就……帮她一把,创造一个她不得不去的理由。”
沈青石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义父的意思是?”
烛龙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造型奇特的金属令牌,扔到沈青石面前。令牌上刻着繁复的云纹,中心是一个模糊的兽首。
“这是‘幽冥’的信物。”烛龙的声音低沉而阴冷,“你想办法,让它在合适的时间,‘偶然’地出现在女帝关于清晖园的调查线索里。记住,要做得自然,像是她自己查到的。”
沈青石捡起那冰冷的令牌,手指微颤。“幽冥”?义父竟然和那个神秘莫测的组织也有联系?他们想做什么?嫁祸?引祸水东流?
“义父,‘幽冥’……”
“这不是你该问的。”烛龙的眼神骤然锐利,“照做便是。当女帝认为,‘幽冥’的核心人物可能藏匿在清晖园,甚至可能与刺杀案有关时,以她的性子,必然会亲自前去一探究竟。届时……便是你的机会。”
烛龙的计划狠毒而精准。利用女帝对“幽冥”的忌惮和追查决心,逼她主动踏入死地!
沈青石握着那枚仿佛带着诅咒的令牌,只觉得有千斤重。他明白了,组织不仅要清晖园里的东西,更要借刀杀人,或者……连他和女帝,一起埋葬在那座鬼园之中!
“若她……依旧不去呢?”他涩声问。
烛龙看着他,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漠然:“那你就该知道,如何‘执行最终清除’。别忘了,是谁将你从泥泞中拉起,给了你一切。背叛组织的下场……你应该清楚。”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狭小的石室内。沈青石知道,这不是威胁,而是最后通牒。
他低下头,掩去眼中翻腾的痛苦与绝望,艰难地吐出三个字:“……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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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那枚烫手山芋般的令牌,沈青石如同游魂般回到了皇宫。他站在自己居住的配殿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手中的令牌几乎要被他的体温焐热,却又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他该怎么办?
按照义父的计划,将令牌“送”出去,引诱陛下前往清晖园?那无异于亲手将她推入火坑。
抗命?立刻就会迎来组织的无情清除,他死不足惜,但会不会因此激怒组织,让他们采取更极端、更不可控的手段对付陛下?
或者……向陛下和盘托出?坦白这枚令牌的来源和组织的阴谋?这或许是唯一能救她的方法,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与组织的彻底决裂,他将失去所有的价值,甚至可能因为之前的隐瞒而失去陛下的信任,最终结局未必更好。
每一种选择,似乎都通向绝望的深渊。
就在他心乱如麻,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之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叩门声响起。
不是内侍惯常的节奏,也不是影子联络的暗号。
沈青石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悄无声息地移到门后,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谁?”
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些许苍老和沙哑的女声,说出了一句让他如遭雷击的话:
“沈侍卫……老身姓秦,有一物……关乎先主荣懿大长公主遗命,需面呈陛下,或……可托付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