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张弘远的到来,让药王谷的气氛陡然变得不同。他并未携带任何随从,仅凭一只白鹤代步,紫袍星纹,长须拂尘,立于谷口便自成一派渊渟岳峙的气度,令人心折。
薛九针不敢怠慢,亲自将其迎入客舍奉茶。两人皆是当世顶尖人物,虽领域不同,但彼此名声早有耳闻。
“劣徒无状,觊觎重宝,惊扰谷主,更险些酿成大祸,贫道管教不严,惭愧至极。”张弘远率先开口,语气诚恳,并未因自身地位和修为而有丝毫倨傲。他直接点明来意,姿态放得极低。
薛九针心中稍定,看来天师道并非不讲道理。他叹了口气,将当日张景澄如何突然发难,欲夺定元珠,以及秦嬷嬷现身将其重创之事,简要叙述了一遍,并未添油加醋,但也未隐瞒其恶劣行径。
张弘远静静听着,面色沉静,唯有在听到“秦嬷嬷”三字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澜。待薛九针讲完,他沉吟片刻,道:“那‘定元珠’乃稳定龙脉之关键,关乎天下苍生,景澄心生贪念,实是入了魔障,合该受此惩戒。至于那位秦嬷嬷……”他顿了顿,似乎斟酌着用词,“乃世外高人,其行事自有深意,非我等所能揣度。”
他并未追问秦嬷嬷来历,反而话锋一转:“不知贫道可否见一见劣徒,也好当面问清缘由,严加训斥?”
薛九针自无不可,引着张弘远来到囚禁张景澄的房间。
张景澄见到师尊亲至,立刻跪伏在地,以头触地,声音哽咽:“弟子……弟子愧对师尊教诲,犯下大错,请师尊责罚!”他表现得悔恨交加,与之前那疯狂贪婪的模样判若两人。
张弘远看着他,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其神魂。他并未立刻让其起身,而是缓缓问道:“景澄,你可知错在何处?”
张景澄伏地道:“弟子错在心生贪念,觊觎不属于己身之物,违背道心,更险些酿成巨祸。”
“仅此而已吗?”张弘远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张景澄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弟子……弟子不该修习那‘血咒·玄阴缚灵’等偏门邪术,自毁道基……”
张弘远沉默了片刻,方才叹了口气:“你天资本是极佳,奈何心性不定,急于求成,终是走上了歧路。罢了,随我回山,于祖师像前静思己过,未有悔悟,不得出关。”
“弟子……领罚。”张景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薛九针在一旁冷眼旁观,这张景澄的悔过看似诚恳,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尤其是其眼神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晦暗。
张弘远不再多言,对薛九针拱手道:“叨扰谷主多日,贫道这便带劣徒回山严加管教。至于其对药王谷造成的损失,天师道日后必有补偿。”
薛九针知道对方既然已做出处置,自己也不好再强行留人,便道:“天师言重了,只望张道长日后能恪守本心,不再行差踏错。”
张弘远点了点头,不再多留,带着神情“颓丧”的张景澄,乘上白鹤,飘然离去,转眼便消失在天际。
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薛九针眉头微蹙。天师道处置得干脆利落,态度也足够谦逊,但他心中那丝不安却并未消散。张景澄最后那如释重负的眼神,总让他觉得,此事或许……并未真正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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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葬古原深处。
玄骨老祖隐匿在一处天然形成的煞气洞穴中,手中托着一个不断闪烁着幽暗光芒的罗盘。罗盘上,几个细小的光点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向着中心区域移动,代表着那些被植入的“影蛊”正在不断深入龙脉能量网络。
“很好……很好……”玄骨老祖发出低沉的笑声,“龙脉沉睡,灵觉麻痹,这些小家伙才能如此顺利。照此速度,最多半月,‘影蛊’便能渗透至龙脉核心外围,届时,便是母体‘噬龙蛊’植入的最佳时机!”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掌控龙脉、睥睨天下的未来。什么女帝,什么天师道,什么混沌灵根,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将不堪一击!
然而,他并未察觉到,在他全神贯注于罗盘之时,洞穴深处那浓郁得化不开的阴影中,似乎有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那目光,并非来自人类,带着一种古老而蛮荒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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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都,紫微宫。
晏华清看着狄耿发来的最新密报,脸色凝重。密报中提到,派往葬古原的勘探队,虽未发现明显异常,但有数名队员在返回后,出现了轻微的精神恍惚、噩梦连连的症状,休养数日后方才好转。队中医官诊断可能是受到残留煞气影响,但狄耿觉得此事蹊跷,故而上报。
“精神恍惚……噩梦……”晏华清指尖敲击着御案。这症状,与之前黑水关守军受到能量逸散影响而疯癫的情况有些类似,但程度轻了很多。是龙脉沉睡后,残余能量的自然影响?还是……有别的东西在作祟?
她立刻传令,让太医院派出精通神魂医术的御医,火速前往北境,会同狄耿军中医官,仔细检查那些出现症状的士兵,并扩大检查范围。
同时,她再次感受到了北境方向那丝若有若无的阴秽之气,似乎……比之前又明显了一分。
“影子,”她沉声道,“加派‘听风’精锐,潜入北境,重点查探葬古原周边,是否有不明身份之人活动,尤其是……擅长巫蛊、毒术或阴邪功法者!”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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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王谷。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精舍内,一盏长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映照着苏文瑾沉睡的脸庞。
薛九针刚刚为他施完针,看着少年依旧毫无生气的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混沌灵根彻底觉醒,本是天大的机缘,奈何代价太过惨重。心窍初开,耗尽了所有生机,这“寂灭”状态,已非寻常医药所能及。
他收拾好金针,正准备离开。
突然——
榻上的苏文瑾,毫无征兆地,猛地睁开了双眼!
但那双眼眸,并非之前的清澈深邃,也不是定境中的混沌漩涡,而是……一片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灵魂的印记,只剩下两潭死水!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望”向北方葬古原的方向。
然后,他用一种毫无起伏、冰冷得如同金属摩擦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道:
“……虫……子……在……吃……它……”
话音未落,他身体一软,再次倒回榻上,双眼紧闭,恢复了那沉寂的状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薛九针僵立在原地,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虫子?在吃它?
“它”指的是什么?难道是……龙脉?!
苏文瑾在寂灭中,竟然还能感应到北境龙脉正在遭受某种“虫噬”之苦?!而且是以这种近乎“被附身”般的诡异方式表达出来!
这绝不是正常的灵根共鸣!那所谓的“虫子”,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侵蚀龙脉,甚至其影响能穿透空间,干扰到远在江南、处于寂灭状态的苏文瑾?!
薛九针感到事态严重,远超他的想象。他立刻取出纸笔,想要将刚才这诡异的一幕记录下来,传讯给神都的陛下和青鸾。
然而,当他落笔之时,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苏文瑾刚才那冰冷语调的具体音色和那“虫子”的确切描述,只剩下一种模糊的、令人极度不安的印象。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干扰甚至……抹除相关的信息!
薛九针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北境的龙脉,恐怕正面临着一种比崩溃更加诡异、更加阴险的危机!而沉睡的苏文瑾,似乎成了这危机无意中泄露出来的一个……危险的“信号接收器”!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而那隐藏在暗处的“虫子”,究竟是何物?它们的目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