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挂在竹叶上时,林舟的指节已经泛了青。
他蹲在竹林深处,手里捏着根三寸长的竹枝,指腹因反复用力泛起红痕。按照云汐教的法子,本该让气息顺着手臂经脉淌到指尖,让竹枝像潮头漫过卵石般轻颤,可他运起气来总像绷紧的弓弦,稍一发力,竹枝便“啪”地断成两截,断口处的竹纤维卷成细小的白絮。
地上已经堆了十几截断竹,最末那根断得尤其彻底,几乎碎成了竹丝。林舟啧了声,正想再折根新的,忽听竹林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伴着琴箱碰撞竹节的轻响。
“气要柔,意要韧。”云汐的声音穿叶而来,清润里带着点笑意。她抱着修复好的古琴从竹影中走出,琴身用新换的鹿筋弦绷得笔直,琴尾还沾着几片不知何时挂上的竹叶。见林舟望着地上的断竹发呆,她将琴箱放在青石台上,指尖在琴身轻轻一叩,“咚”的余韵里,几竿翠竹竟跟着微微摇晃,叶尖的晨露簌簌滚落。
“你把‘潮生势’的蓄力当成了硬顶。”云汐俯身拾起一截断竹,指尖捻着竹纤维轻轻一扯,那白絮便抽成了细长的丝,“就像这竹子,狂风来时越想挺直,越容易被吹断。昨夜让你看的竹浪,忘了?”
林舟想起昨夜山风穿林的景象——整片竹林顺着风势伏倒,竹梢几乎贴到地面,却没有一竿折断,等风势稍缓,又齐齐挺直,抖落满叶星光。他挠了挠头,有些泄气:“可我总找不到那股‘颤’的感觉。要么僵得像块石头,要么散得抓不住气。”
云汐走到他身边,抬手折下一根手腕粗的竹枝,竹节处“啵”地裂开清脆的响。她捏着竹枝中段轻轻一抖,整根竹子竟像活了般上下震颤,竹梢画着柔和的弧线,竹叶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风正从竹林深处漫过来。
“你听。”她忽然停住动作,将竹枝递到林舟耳边。晨光透过叶缝落在她手上,细小的绒毛看得分明,“风过竹林,每片叶子的颤法都不同,却能一起化掉风的力道。这就是‘竹颤势’的要诀——随势而变,抱团成锋。”
林舟接过那根竹枝,学着她的样子捏在中段。刚想运气,却被云汐按住手背:“别急着用力。先闭眼,感受手里的竹节。”她的指尖微凉,轻轻点在他的腕脉处,“气要像晨露滑过竹叶,顺着经脉走,到了指尖要留三分余劲,就像竹梢总要弯出余地。”
林舟依言闭眼,指尖传来竹枝的凉滑与坚韧。他试着让气息从丹田升起,缓缓推向手臂,刚到指尖,那股气便像脱缰的马般冲出去,竹枝“啪”地又断了。
“还是太急。”云汐捡过断竹,忽然将琴箱打开,取出那把修复好的古琴。琴身泛着温润的光,新换的鹿筋弦在晨光里闪着银亮,“试试用琴音找感觉。”她将琴放在青石台上,指尖轻拨,一串清越的音流淌出来,竟与竹叶摩擦的频率隐隐相合。
“这是《应潮谱》里的‘竹颤引’。”云汐的指尖在琴弦上滑动,音浪像水波般漫开,“你跟着节奏运气,让指尖的颤动画出音波的形状。”
林舟捏着新折的竹枝,随着琴音调整呼吸。起初总跟不上节奏,竹枝要么僵在半空,要么被气冲得乱颤。云汐却不急,指尖始终在琴弦上轻拨,琴音时而如细雨打叶,时而如清风穿林,渐渐的,林舟觉得手臂的经脉仿佛被琴音浸得柔软了些,那股气竟能在指尖多留片刻。
“对了……”云汐忽然加重拨弦的力道,一个短促的高音弹出时,她屈指在林舟手背一弹,“就是此刻收劲!”
林舟只觉指尖一麻,下意识地将气往回一收,竹枝竟“嗡”地颤了起来,幅度不大,却连绵不断,竹梢随着颤动画出细碎的圆圈,像蜻蜓点水时漾开的涟漪。
“成了!”他猛地睁眼,正撞见云汐含笑的目光,她指尖还悬在琴弦上,琴音余韵袅袅,“保持住,让颤劲顺着竹节走,就像让水流过竹节的凹槽。”
林舟屏气凝神,指尖的震颤渐渐稳定。他忽然发现,当气不再硬顶,竹枝的颤动反而生出韧性,仿佛能卸开外来的力道。正想再试,忽听竹林外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不是枯枝断裂,倒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砸在了竹茎上。
云汐拨弦的手猛地一顿,琴音戛然而止。她抬眼望向竹林深处,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眼神瞬间凝如寒冰:“阴魂不散!又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五道黑影已从竹影中扑出,足尖点在竹枝上借力,身形如鬼魅般掠过——正是退守谷口的脸络腮胡,握着柄锯齿刀,刀身划过竹梢带起一串碎叶。
络腮胡一眼瞥见云汐,粗黑的眉毛猛地挑了起来,嘴角咧开个狞笑着:“可算逮着你了,云仙子!”锯齿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刀背撞得竹枝“啪啪”响,“前儿个让刀疤脸那蠢货带毒烟偷袭,倒让你杀了!”
他扫了眼林舟手里的竹枝,又看了看青石台上的古琴,嗤笑一声:“都这时候了,还有闲心玩竹子?也是,再过会儿,这知音涧的竹子,怕就要当你们的棺木了!”
另外四人呈扇形散开,手里都握着淬毒的短镖,镖尖在竹影里闪着青黑的光。林舟下意识地握紧竹枝,却被云汐按住肩膀:“站我身后。”她反手从琴箱侧袋抽出银鞭,鞭梢缠着的竹叶还带着晨露,“正好让你看看‘竹颤势’怎么用。”
络腮胡率先发难,锯齿刀带着破风的锐响劈来,刀风扫得周围竹叶纷飞。云汐却不退反进,足尖在一根翠竹上轻轻一点,身形竟像竹叶般斜飘出去,恰好避开刀锋。那竹竿被她踩得弯成弧形,借着反弹的力道,她手腕轻抖,银鞭“唰”地抽向络腮胡的手腕,鞭梢带着细碎的颤劲,看似轻飘飘的,却让对方的刀势一滞。
“又是这软绵绵的功夫!”络腮胡怒喝一声,锯齿刀猛地变劈为扫,想将银鞭缠住。云汐却手腕一转,银鞭忽然化作数道残影,竟像竹林分岔般散开,鞭梢分别点向他的肩、肘、膝三个关节。每道鞭影都带着细微的震颤,看似杂乱,却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角度。
这正是“竹颤势”的妙处——随对方的招式变招,每一丝力道都像竹枝般柔韧,却能在触碰的瞬间生出千钧之力。络腮胡被逼得连连后退,锯齿刀在身前舞成一团黑影,却总被银鞭的颤劲卸开力道,气得他哇哇大叫。
另外四名教徒见状,同时掷出短镖。二十枚毒镖带着尖啸飞来,在空中织成一张毒网。林舟看得心头一紧,却见云汐足尖在青石台上一点,身形陡然拔高,银鞭在头顶绕出个圆,鞭梢的颤劲竟带着气流旋转起来,那些毒镖撞上旋转的气流,竟像被竹叶托住般慢了半分。
“去!”云汐轻喝一声,银鞭猛地回收,那些毒镖竟被气流带着调转方向,“嗖嗖”地射向掷镖的教徒!两人躲闪不及,被自己的毒镖擦中手臂,顿时痛呼出声,伤口处迅速泛起青黑。
“废物!”络腮胡见状更怒,锯齿刀忽然竖劈而下,刀身竟发出低沉的嗡鸣,显然是运起了内劲。这一刀势大力沉,连周围的翠竹都被刀风压得弯下腰来。云汐眼神一凛,银鞭忽然缠上旁边一根碗口粗的翠竹,借着对方的刀势猛地拽动——那翠竹本就被刀风压弯,此刻被银鞭一拉,竟像弹弓般猛地弹起,竹梢带着千钧之力撞向络腮胡的后背!
“砰”的一声闷响,络腮胡像被巨石砸中,踉跄着扑出去,锯齿刀脱手落在地上,砸断了好几根竹笋。他挣扎着回头,刚想骂人,却见云汐已欺到近前,银鞭如灵蛇般缠上他的脖颈,鞭梢的颤劲透过皮肤传来,竟让他浑身的内劲都散了几分。
“还打吗?”云汐的声音清冽如冰,银鞭微微收紧。
络腮胡脸色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望着地上哀嚎的同伴,又看了看云汐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终于咬着牙道:“撤!”
剩下两人扶着中毒的同伴,架起络腮胡,狼狈地钻进竹林深处——看方向,正是往谷口退去。临走时,络腮胡怨毒地瞪了林舟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心里发寒。
竹林重归寂静,只剩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云汐松开银鞭,任由它垂落在地,鞭梢的竹叶已被震得零落。她弯腰拾起那把古琴,指尖拂过琴弦,忽然“咦”了一声——刚才打斗时溅上的竹汁,竟在琴身漫开,像极了“竹颤势”的纹路。
林舟走到她身边,看着地上的断竹和毒镖,忽然握紧了手里那根没断的竹枝。方才云汐用银鞭拽动翠竹的瞬间,他分明感受到那股借势的巧劲,与竹枝震颤的韧性如出一辙。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林舟举起竹枝,试着让指尖的颤劲与远处的风声相合。这一次,竹枝没有断,反而发出轻微的“嗡”鸣,竹梢画出的弧线里,竟藏着几分银鞭的影子。
云汐看着他指尖的震颤,眼底泛起笑意。
“这才是‘竹颤势’的入门。”她拾起地上的断竹,轻轻一折,“等你能让这三寸竹枝,颤断这碗口粗的竹竿时,才算真正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