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窗棂刚透进熹微晨光，天边浮着淡淡的鱼肚白，林舟已借着这点光亮起身。他左臂缓缓抬至胸前，肩上传来的痛感比昨夜轻了大半——经阿雅连夜调制的草药糊敷治，原本泛着青紫色的皮肤褪去不少黑丝，只在肩颈处留了些淡红印记，虽还不能完全发力，提剑、行走却已无大碍。身下竹席发出的轻微摩擦声，恰好惊醒了一旁低头捆绳的苏云汐。
苏云汐手中握着浸过草药汁的麻绳，绳身泛着深褐色，正将昨夜昏迷的三个黑袍人重新勒紧。她指尖用力，把绳结拧得死死的，又俯身检查了一遍三人的手腕、脚踝，确认没有松动，才伸手在黑袍人颈后哑门穴处轻轻一点。指尖落下时，黑袍人喉间只发出细微闷哼，始终没醒。苏云汐直起身擦了擦额角薄汗，转头看向林舟和阿雅：“得尽早出发，必须尽快赶到万蛊谷！”说罢，她顺手抱起墙角的音潮琴，斜挎在肩上，琴带调整到抬手就能抚弦的长度。
阿雅早已将药篮收拾妥当，篮里整齐码着草药、银针和陶罐。闻言，她从篮底摸出三个粗布缝的小布包，快步递到两人面前。布包入手微沉，还带着晒干草药的清苦香气，阿雅捏着布包边缘叮嘱：“这里面是避瘴草磨的粉，撒在衣襟上能挡半个时辰瘴气。万蛊谷的瘴气比黑风寨浓十倍，你们务必贴身带好，千万别弄丢。”她顿了顿，目光望向西南方向，语气添了几分凝重：“谷藏在湘西最深的深山里，入口被百年老林封得严严实实，枝桠缠得像张网，只有沿溪边的红石路才能找到。而且谷里的蛊虫会跟着人的汗味、气息追，之前有个猎人误闯进去，寨里人后来只找到他染血的猎刀和散落的衣物，你们千万要留意身后，别落单。”
林舟见她指尖微颤，知是想起了猎人的惨状，接过布包贴在胸口藏好，轻声安慰：“有你指点，我和云汐护得住你，也能自保，别太担心。”苏云汐也跟着点头，从行囊里摸出两块油纸包的干粮——油纸泛着淡光，里面是混了杂粮的芝麻糖糕，她分给两人：“先垫垫肚子，这糕能顶饿。”阿雅咬了一小口，甜香混着芝麻的醇厚，稍稍驱散了些紧张。三人简单吃完，便循着阿雅指的方向出发。
山路崎岖，脚下的石子硌得脚底板发疼，溪边的红石路更糟——常年被溪水浸泡，满是滑腻的青苔，踩上去稍不留意就会打滑。林舟走在阿雅身侧，见她好几次脚下一滑，身子踉跄着要摔进溪水，忙伸出右手虚扶在她肘边：“抓着我胳膊，别硬撑，这石头太滑。”阿雅脸颊微红，轻轻“嗯”了一声，手搭在他小臂上，脚步渐渐稳了。
苏云汐走在最前开路，右手始终悬在音潮琴的琴弦上，指尖没催内力，却时刻紧绷。昨夜黑袍人的突袭让她心有余悸，这深山里藏着太多未知，若有蛊虫或敌人从暗处扑来，她得第一时间拨弦，用音波护住两人。她目光扫过路边的草丛，连缠在草叶上的蛛网都没放过，生怕错过半点异动。
走了约莫一天，从晨光熹微到夕阳西斜，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一片血红，像泼了满地的血。前方的树林突然泛起诡异的绿色雾气——不是寻常的淡白，是浓得化不开的深绿，像活物般在林间流动，时而缠上树枝，时而飘落在地。空气里弥漫着甜得发腻的腥气，闻着就让人胸口发闷，不用阿雅说，两人也知道：万蛊谷的入口到了。
“就是这里了。”阿雅猛地停下脚步，脸色瞬间凝重。她从药篮里摸出一片干枯的艾草叶，叶子边缘有些发黄，却还带着淡香。她先将叶子凑到鼻尖闻了闻，确认艾草气息还在，再小心翼翼地往雾气里递。不过片刻，那片淡绿的叶子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腐烂，叶边卷了起来，最后“簌簌”化成一撮碎末落在地上，连完整的叶脉都没留下。
“深绿色的瘴气，说明谷里的蛊虫已养得极凶，连瘴气都染了蛊毒。”阿雅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指着雾气，“普通人沾到，不出一炷香就会浑身发麻，连动都动不了，最后只能等着蛊虫找上门。”她说着，从怀中摸出三张叠得整齐的黄符——符纸上用朱砂画着复杂扭曲的纹路，透着股威严，还带着驱邪草的淡香。“这避蛊符是老巫医熬了三个晚上画的，带在身上能避普通蛊虫，可遇到护法养的‘引魂蛊’或‘噬心蛊’就没用了。尤其是引魂蛊，长得像萤火虫，会跟着人的影子走，一旦缠上就会让人产生幻觉，好多人就是这样在谷里迷路，成了蛊虫的食物。”
林舟接过避蛊符，指尖触到符纸的暖意，小心地贴身藏好，挨着之前放避瘴粉的布包，忍不住问：“阿雅姑娘，我们带的避瘴粉不多，若是半路上用完了，谷里还能找到新鲜的避瘴草吗？”
“难。”阿雅轻轻摇头，迈步往谷口走，每一步都格外谨慎，语气满是担忧：“新鲜避瘴草只长在谷外的向阳悬崖上，谷里的瘴气浓得连阳光都透不进来，草根本活不了。我们得省着用，每次只撒一点，争取在粉用完前找到蛊王的祭坛——老巫医说过，祭坛附近有处山泉，是从山缝里流出来的，能暂时压制瘴气的毒性，要是找不到那处泉眼，我们撑不了多久。”
林舟和苏云汐对视一眼，苏云汐指尖轻轻拨动琴弦，一道极细微的音波扩散开来，将周围的瘴气稍稍推开。她低声道：“我先试试琴音能不能扰开瘴气，你们跟紧我，别走远。”
林舟先从布包里倒出一点避瘴粉，均匀撒在衣襟和袖口——粉末细腻，沾在衣料上，清苦的香气瞬间盖过了瘴气的腥甜。苏云汐也跟着撒了粉，阿雅则快速检查了药篮，确认里面还有备用的避瘴粉，才对两人点头。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林舟握紧手中兵器，苏云汐的指尖轻抵在音潮琴的琴弦上，阿雅提着药篮，一步步走进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色雾气中。凉意裹在身上，腥甜的气息愈发浓重，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这处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险地，他们终究还是踏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