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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开封府衙内书房,空气沉甸甸地压着人,几乎凝成一块生铁。几盏粗瓷油灯在角落挣扎着,昏黄的光晕被浓重的阴影撕咬得支离破碎,只勉强照亮桌案一角。包拯坐在阴影里,眉头锁成深川,指节一下下敲在硬木桌面上,声音闷得像远处滚来的雷。

桌上摊着几件证物,在昏暗的光下散发着幽暗的诱惑。一枚鸽卵大小的香丸最为触目,其色深褐,表面布满扭曲的纹路,细看之下,竟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近乎凝结的血色暗光。另一件是半块残破的密信,边缘焦黑卷曲,仿佛刚从火舌中抢出。上面的文字如同毒蛇吐信:“……‘醉骨’入宫……贵妃……皇子……内乱……”

展昭右臂吊着夹板,脸色是失血后的蜡黄,他半靠在一张硬木圈椅里,剑眉紧锁,目光死死钉在那枚香丸上:“大人,此物邪气冲天。‘醉骨’……这名字本身便透着阴毒。”

包拯沉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书房深处那扇紧闭的侧门。门内,公孙策正被“禁足”。包拯低沉的声音在窒息的空气里艰难地推开一道缝隙:“公孙先生,此物……你如何看?”

门内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公孙策清越却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仿佛隔着厚厚的棉絮:“大人,此香……绝非寻常之物。其色深褐近血,纹路诡谲如毒虫盘踞,仅凭残卷所载的‘醉骨’二字,便可知其凶险非常。” 他顿了顿,字字如冰珠落地,“再联系此前军器监官员的离奇暴毙,那几处被强行抹平的账目亏空,以及阻挠调查、不惜动用‘影子’灭口的重臣背景……学生以为,‘醉骨’入宫,其意不在边防图本身!”

门外的空气骤然紧绷。包拯搁在桌面的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展昭霍然坐直,牵动了伤臂,剧痛让他额角沁出冷汗,眼神却锐利如刀锋:“先生是说……”

“嫁祸!”公孙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寒意,“飞狐卫所求,已非一城一池之得失。他们要的是以这‘醉骨’为引,制造宫廷内乱!目标极可能直指贵妃娘娘,甚或某位皇子!一旦事成,嫁祸于特定重臣,则朝堂倾轧,国本动摇,大宋……危矣!”

“嫁祸皇子……制造内乱……”包拯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喉咙被粗粝的沙石磨过。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翻腾着汴梁城下汹涌的暗流,那无形的重压几乎让他窒息。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如同垂死者的最后喘息。烛火微弱的光晕在包拯冷硬的脸上跳跃,投下深深浅浅、不断变幻的阴影沟壑。

展昭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死寂,每个字都像浸透了冰水:“大人,宫廷……那是龙潭虎穴。贵妃、皇子……沾上哪一头,都是粉身碎骨之祸。”他下意识地用未受伤的左手按了按右臂夹板下隐隐作痛的伤口,那痛楚尖锐地提醒着“影子”的存在和狠辣。“‘影子’绝不会坐视我们探查宫廷,此去……九死一生。”

包拯猛地睁开眼,眼底那点疲惫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瞬间烧尽,只剩下淬火般的寒光。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尊即将拔地而起的铁塔,投下的巨大阴影几乎吞噬了半间书房。那阴影覆盖在桌案上,将血色的香丸和焦黑的密信一并吞没。

“粉身碎骨?”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震得空气嗡嗡作响,“若大宋江山因此倾覆,你我便是千古罪人!九死一生,也强过坐以待毙!”他目光如电,扫过展昭,最终定在雨墨身上,“展护卫,雨墨,此险,本府不得不行!你们,可愿同往?”

展昭毫不犹豫,强忍伤痛霍然起身,仅凭左臂支撑身体站得笔直,如同插入地面的标枪:“属下万死不辞!”声音带着伤后的嘶哑,却字字铿锵。

雨墨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随即被坚定的光芒取代。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雨墨愿往!”

“好!”包拯一掌重重拍在案上,震得油灯火苗狂乱地跳动了几下,几滴滚烫的灯油溅落在桌面,瞬间凝固成深色的泪痕。“展护卫,你伤势未愈,切记以探查为要,不可强行动武!雨墨心思缜密,你二人需见机行事,相互扶持。”他的目光转向雨墨,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雨墨,你即刻去寻王公公。他当年蒙本府之恩,在宫中尚膳监当差,为人谨慎,或可一用。记住,只探香料来源与贵妃宫中用度记录,尤其留心近月异常!切莫贪多,安全为上!”

子时的梆子声如同丧钟,在深宫高墙内空洞地回荡了几声,随即被无边的寂静吞噬。宫墙之内,夜色浓得化不开,比宫外的黑暗更沉、更重,带着一股浸透骨髓的阴冷湿气。重重叠叠的殿宇飞檐在微弱的天光下只留下狰狞的剪影,像蛰伏的巨兽,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

两道比夜色更深沉的黑影,紧贴着冰冷的宫墙阴影,无声滑行。正是展昭与雨墨。展昭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右臂的夹板被深色布条紧紧缠裹固定在胸前,每一次轻微的牵扯都让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咬着牙,将痛楚死死压在喉间,锐利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匕首,扫视着前方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

雨墨紧随其后,身形轻盈得如同没有重量。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手心全是冰凉的汗,每一次细微的声响——远处巡逻禁军铁甲偶尔的摩擦声、风吹过枯枝的呜咽、甚至自己急促的呼吸——都像针一样扎在紧绷的神经上。她强迫自己冷静,回忆着王公公画在油纸上的潦草图样:绕过前面这排低矮的值房,穿过一片栽满枯败芭蕉的窄院,就是尚膳监存放香料药材的库房后墙。

库房后墙根下,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如同融进墙角的苔藓里。王公公的帽檐压得极低,露出一张布满褶皱、毫无血色的脸,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惊恐地转动着,像受惊的老鼠。他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一个冰凉的硬物,塞到雨墨手中——那是一枚沉甸甸的、带着汗湿油腻的铜钥匙。

“快……快进去……”王公公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气息急促得如同破风箱,“丑时……丑时三刻前必须出来!有人……有人今晚查过库档!不寻常!”他话未说完,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指向库房后墙上一个被杂物巧妙遮掩的矮小气窗,“那……那里!千万……小心贵妃宫里的‘凝露香’……那东西……邪门!”他语无伦次,最后惊恐地看了一眼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身体猛地一缩,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瞬间消失在墙角的阴影里,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混杂着陈年油脂和汗酸味的恐惧气息。

展昭与雨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展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右臂传来的阵阵钝痛,左手在墙砖缝隙间借力,脚尖一点,身体如狸猫般轻盈地翻入那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气窗。雨墨紧随其后,动作迅捷无声。

库房内,气味如同凝固的沼泽,浓烈得让人窒息。千奇百怪的香料、药材、干货的气息在这里疯狂地发酵、碰撞、纠缠——辛辣的胡椒、陈腐的肉桂、浓烈的丁香、带着土腥味的黄芪、还有不知名干果的甜腻……所有味道混在一起,形成一股粘稠的、几乎具有实质重量的浊流,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口鼻和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团腐败的棉絮。

借着气窗外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两人迅速适应了黑暗。高大的药柜如同沉默的巨人林立在黑暗中,一排排抽屉散发着陈旧木料和药材混合的气味。雨墨的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膛,她凭着王公公模糊的描述和空气中残留的微弱指引,在迷宫般的柜架间快速穿行。指尖掠过粗糙的木格,沾染上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尘灰和药末。终于,在库房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摸到了一个标记着特殊暗纹的抽屉——那纹路扭曲,如同毒蛇盘踞。

她屏住呼吸,用王公公给的铜钥匙颤抖着插入锁孔。“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库房里却如同惊雷。拉开抽屉的瞬间,一股极其古怪、难以形容的气味猛地窜出,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钻入鼻腔!这气味初闻带着一丝诡异的甜腻,瞬间却化作一股穿透骨髓的阴冷腥气,直冲脑门,熏得人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抽屉里,赫然躺着几枚与包拯案头一模一样的深褐色香丸——“醉骨”!旁边散乱地堆着一些干燥的、形如细小爪牙的黑色花瓣和几片颜色惨白、布满细密孔洞的菌类碎片,正是配制此香的邪物!雨墨强忍着恶心和眩晕,迅速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油纸,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飞快地包起一枚香丸和几片关键的花瓣菌片。就在她收好证物,准备合上抽屉的刹那——

“咯吱……”

库房沉重的正门方向,传来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门轴的涩响!紧接着,是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压迫感的脚步声,如同狸猫踩在枯叶上,正朝着他们藏身的深处缓缓逼近!

展昭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将雨墨往身后高大的药柜阴影里一推,力道之大让雨墨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木柜上,闷哼一声。与此同时,他左手闪电般按在腰间佩剑的吞口上,拇指顶开一线剑镡,冷硬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如同毒蛇嘶鸣!冰冷的杀气瞬间从他身上炸开,如同实质的寒潮,将周围粘稠的药味都冻结了。

脚步声停了。

死寂。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只剩下两人竭力压抑的、沉重如鼓的心跳声,还有那股“醉骨”残留的、令人作呕的阴冷腥甜气息,如同跗骨之蛆,在每一寸空气中弥漫。

“啪嗒。”

一滴冰冷的液体落在展昭按着剑柄的手背上,带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是库房屋顶渗下的冷凝水珠。时间仿佛被这滴水珠无限拉长、凝固。黑暗中,那停顿的脚步声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斩落。

展昭全身的肌肉绷紧如铁,像一张拉满的强弓。右臂的伤口在极限的戒备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汗水瞬间浸透了内衫,黏腻地贴在背上。他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将所有的感知提升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机括,捕捉着黑暗里最细微的声响——气流拂过药柜缝隙的呜咽、远处值房隐约的梆子余音、还有……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就在前方十步之外!

一个药鬼的阴影深处!目标不止一人!

不能再等!展昭眼中厉芒一闪,左手猛地向侧后一扬!一枚边缘磨得极薄的铜钱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狠狠射向他左前方一个空置的药材麻袋堆!

“咄!”铜钱深深嵌入麻袋,发出沉闷的声响。

几乎在铜钱出手的同一刹那,两道黑影如同从地狱裂缝中窜出的恶鬼,带着冰冷的杀意,从展昭预判的右前方药柜阴影里暴起!两道淬着幽蓝暗光的短刃,如同毒蛇的獠牙,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一上一下,直取展昭的咽喉与心窝!动作之协调,配合之默契,正是“影子”惯用的绝杀阵势!

“低头!”展昭低吼一声,身体不退反进,如同扑向猎物的猛虎!他猛地矮身,险之又险地避过抹喉的寒光,冰冷的刃锋几乎擦着他后颈的汗毛掠过。同时,他受伤的右臂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上一格,硬生生用缠着布条和夹板的小臂迎向刺向心口的另一柄短刃!

“嗤啦!”布帛撕裂!坚硬的夹板被利刃划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火星在黑暗中一闪即逝!巨大的冲击力让展昭右臂剧震,伤口仿佛被重锤砸中,眼前瞬间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但他借势拧腰,灌注了全身力量的左腿如同铁鞭,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扫向右侧杀手的下盘!

“砰!”一声闷响,夹杂着骨裂的脆响!右侧杀手惨哼一声,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扫飞出去,重重砸在药柜上,撞得抽屉哐啷乱响,各种干枯的药材簌簌落下。

左侧杀手一击落空,同伴受创,眼中凶光更盛。他手腕一抖,短刃毒蛇般反撩,削向展昭因扫腿而暴露的腰肋!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千钧一发!药柜阴影里,雨墨动了!她一直屏息凝神,此刻如同蓄势已久的灵猫。她没有武器,手中只有一小包刚才慌乱中抓起的、辛辣刺鼻的胡椒粉末!看准那杀手攻势用力的瞬间,雨墨猛地从阴影里窜出,手腕一扬!

“噗——!”一大蓬深褐色的胡椒粉末,如同毒瘴,兜头盖脸罩向那杀手的头脸!

“呃啊!”杀手猝不及防,辛辣的粉末瞬间钻入眼鼻口喉,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扎入!他惨嚎一声,攻势立时溃散,短刃乱挥,身体踉跄后退,涕泪横流,剧烈地呛咳起来。

“走!”展昭强忍右臂钻心的剧痛和眩晕,左手一把抓住雨墨的胳膊,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看也不看那两个暂时失去威胁的杀手,拉着雨墨,朝着库房另一侧一个堆满杂物、看似死角的角落猛冲过去!那里,正是王公公图上所绘,一条被巨大腌菜缸遮挡的、通往御药房后夹道的废弃排水口!

身后传来被胡椒呛得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同伴挣扎爬起的低吼,还有利刃砍劈药柜泄愤的刺耳声响。展昭充耳不闻,冲到角落,一脚踹开挡路的破筐烂木,露出一个覆满蛛网、仅容一人爬行的黝黑洞口!腥臭的霉味扑面而来。

“快进去!”展昭将雨墨猛地推向洞口,自己霍然转身,左手长剑终于呛啷一声完全出鞘!冰冷的剑锋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横亘在追兵与洞口之间!他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染红了牙关,但眼神却燃烧着骇人的战意,如同负伤的孤狼,死死盯着黑暗中再次扑来的两道身影!

雨墨没有丝毫犹豫,矮身钻入那令人作呕的狭窄洞口。冰冷滑腻的苔藓蹭在脸上,腐臭的污水浸湿了衣裤。她拼命向前爬去,身后传来金铁交鸣的激烈碰撞声、展昭压抑的闷哼、以及杀手凶狠的咆哮!每一次声响都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她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眼中滚烫,却不敢回头,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爬,指甲在粗糙湿滑的洞壁上刮得生疼。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带着水汽的、冰冷而新鲜的空气。雨墨奋力钻出洞口,滚落在御花园一处假山石后的泥泞草地上,浑身沾满污秽,狼狈不堪。她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向那黑黢黢的洞口——里面激烈的打斗声不知何时已骤然停止!

死寂。只有夜风吹过假山石孔洞发出的呜咽,如同鬼哭。

恐惧瞬间攫住了雨墨的心脏!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就要往回冲!

“咳……咳咳……”一声压抑着剧痛的呛咳从洞口阴影里传出。紧接着,一个踉跄的身影扶着湿滑的石壁,艰难地钻了出来。正是展昭!他左臂衣袖被利刃划开几道长长的口子,露出翻卷的血肉,深可见骨。胸前缠裹右臂的布条彻底被鲜血浸透,暗红的血正顺着衣襟不断滴落,砸在泥地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黑红。他脸色灰败,嘴唇毫无血色,身体摇摇欲坠,全靠左手拄着的长剑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剑锋上,粘稠的血液正缓缓滴落。

“展大哥!”雨墨冲上去扶住他,声音带着哭腔。

展昭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他艰难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雨墨,确认她无恙,才极其微弱地点了下头,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东西……在?”

雨墨用力点头,紧紧捂住怀中那油纸包。

“好……”展昭闭上眼,缓了口气,一丝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走……去……贵妃寝宫……方向……小心……”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将身体的重量倚在雨墨瘦弱的肩上。雨墨咬紧牙关,搀扶着他,两人如同浴血的困兽,借着假山怪石的阴影,踉跄着向灯火辉煌的贵妃宫苑方向挪去。每一步,都在泥泞中留下混合着血水的沉重脚印。

寅时初刻,万籁俱寂。开封府衙书房内,灯烛通明,却驱不散弥漫的沉重与血腥气。公孙策已被“请”出禁足的小室,坐在下首,脸色凝重得如同铁铸。包拯背对着门,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依旧浓重的夜色,宽阔的肩膀绷紧如铁。

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深夜的寒气和浓烈的血腥味。雨墨搀扶着几乎失去意识的展昭踉跄而入。展昭浑身浴血,左臂伤口狰狞,胸前更是被右臂伤口涌出的鲜血染透了大片,脸色白得吓人,呼吸微弱。包拯猛地转身,瞳孔骤缩,一步抢上前扶住展昭另一边臂膀:“快!抬到榻上!拿金疮药!热水!”

一阵忙乱。雨墨顾不上自己满身泥污,飞快地将那枚散发着阴冷腥甜气息的“醉骨”香丸、几片诡异的黑色花瓣和惨白菌片,连同从贵妃寝宫小厨房一个隐秘角落翻出的、标记着“凝露香”的空香料锡盒,一股脑放在包拯面前的书案上。锡盒内壁残留着薄薄一层深褐色粉末,气味与“醉骨”同源,只是淡了许多。

“大人!”雨墨声音急促,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尚膳监库房有‘醉骨’!王公公说有人异常查档!我们遭遇‘影子’截杀!展大哥他……”她看了一眼榻上昏迷不醒、正被公孙策紧急处理伤口的展昭,眼圈瞬间红了,“……在贵妃宫小厨房的暗格里找到这个!那管事宫女……神色极其惊慌!”

包拯拿起那个空锡盒,凑近烛光。盒底角落,一个极其微小的标记映入眼帘——那并非宫廷造办印记,而是一个线条扭曲、如同盘绕毒蛇的独特符号!他眼中寒光暴涨,猛地看向公孙策:“先生!”

公孙策早已凑近,他先小心地嗅了嗅那“醉骨”香丸和锡盒残留,眉头拧成死结。又用银簪极其谨慎地拨弄那黑色花瓣和惨白菌片,凑到灯下仔细辨认其纹理脉络。他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竟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大人!”公孙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悸,“此香……此香歹毒至极!‘醉骨’之名,名副其实!这黑色‘魇爪花’,惨白‘腐心蕈’,皆是南疆深山剧毒之物,辅以邪法炮制,其性阴寒蚀骨,久嗅能乱人心智,诱发癫狂!若……若长期微量混入贵妃日常所用的‘凝露香’中……”他猛地吸了口凉气,眼中闪过洞悉阴谋的骇然光芒,“其毒深入骨髓,贵妃凤体必然日渐孱弱,性情亦会变得暴戾无常!一旦时机成熟,再骤然加大剂量,或辅以特定引子……后果不堪设想!轻则癫狂失仪,重则……暴毙当场!”

书房内死一般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包拯铁青的脸和公孙策惊骇的眼神。嫁祸!飞狐卫的毒计终于图穷匕见!利用贵妃的异常甚至死亡,栽赃给与她有隙的皇子或重臣,引爆宫廷内斗,彻底撕裂大宋!

“其目标,必是……”公孙策的声音干涩,几乎无法成言。

“三皇子!”包拯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他眼中燃烧着暴怒的火焰,声音却冷得如同九幽寒冰,“唯有三皇子生母早逝,素与贵妃不睦!朝野皆知!此计若成,三皇子百口莫辩!”

他目光扫过书案上的证物,扫过榻上生死未卜的展昭,最后定格在那空锡盒底部的毒蛇标记上。那扭曲的线条在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出阴冷的恶意。包拯缓缓拿起那锡盒,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就在他欲将其重重放下时,目光陡然一凝!

盒子内侧边缘,一个极其微小、几乎被污垢掩盖的痕迹——并非标记,而是半枚模糊的压印!形状独特,像某种玉佩的一角,边缘带着细微的、龙形的卷云纹路!这纹路……包拯的呼吸骤然停止,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阴影瞬间攫住了他!这绝非贵妃宫中宫女所能有之物!

嫁祸皇子?或许,这深宫之中,执刀者与待宰的羔羊,身份远比想象的更为骇人!那模糊的龙纹压痕,如同黑暗中骤然睁开的魔眼,无声地凝视着书房中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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