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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蛇岭的雾,是活的。

浓稠得化不开的灰白色瘴气,如同亿万只冰冷的蛆虫,在嶙峋狰狞的山石缝隙间蠕动、翻涌。视线被压缩到不足十步,嶙峋怪石在雾中若隐若现,扭曲成择人而噬的妖魔。空气粘滞沉重,带着浓烈的、混合着草木腐烂和某种刺鼻硫磺气息的腥甜,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灼烧着喉咙和肺叶。脚下的“路”不过是野兽踩出的、覆盖着滑腻苔藓的狭窄痕迹,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不见底的雾渊。

包拯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杖,深蓝布袍早已被露水和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他黝黑的面容绷紧,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在浓雾中拉出长长的白气。公孙策紧随其后,脸色蜡黄,嘴唇发紫,紧捂着口鼻的布巾已被浸湿,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佝偻颤抖,全靠意志强撑。雨墨小脸煞白,紧紧抓着公孙策的衣角,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恐惧的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翻滚的雾墙。

“解毒丸…每人再含一粒。”展昭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走在队伍最前方,巨阙剑并未出鞘,却如同他延伸的感官,剑柄紧握在手中。他古铜色的脸庞上汗珠滚落,右臂旧伤在湿毒侵蚀下如同针扎火燎,但他身形依旧挺拔如标枪,鹰隼般的目光穿透力极强,扫视着浓雾中每一个可疑的动静。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玉小瓶,倒出仅剩的几粒碧绿药丸分给众人。

白玉堂走在最后,那身标志性的白衣此刻沾满了泥污和草汁,几处被荆棘划破的口子翻卷着。他嘴角紧抿,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桃花眼中惯有的讥诮被一种冰冷的锐利取代。他默默接过药丸塞入口中,舌尖尝到熟悉的苦涩,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药力在飞速消耗,瓶中所剩无几。这黑蛇岭的毒瘴,霸道得远超想象!更麻烦的是,那夜在王府密室被“龙首”所伤的阴毒掌力,在这毒瘴的引动下,如同附骨之蛆,在经脉深处蠢蠢欲动。

毒瘴无孔不入,解毒药如杯水车薪;崎岖湿滑的山路消耗着每一分体力;更致命的是,浓雾掩盖了方向,也掩盖了致命的杀机。那半张焦黑地图上崎岖的线条,在这片死寂的迷雾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地图标记…前方应是一线天隘口…”公孙策强忍着翻涌的气血,展开被汗水浸湿的地图残片,声音嘶哑。地图上,代表隘口的标记如同一个张开的、狰狞的兽口。

话音未落!

“嗖!嗖!嗖!”

凄厉的破空声骤然撕裂浓雾的死寂!数点乌光如同毒蜂般从侧上方的嶙峋山岩缝隙中激射而出!角度刁钻至极,直取队伍中间的包拯和公孙策!

“小心!”展昭与白玉堂的厉喝同时炸响!

展昭身形如怒虎般前扑,巨阙剑鞘带着千钧之力横扫,精准地磕飞两支射向包拯的淬毒弩箭!沉重的撞击声震得人耳膜发麻!

白玉堂动作更快!他并未拔剑,手中几颗碎石如同劲弩般弹出!

“噗!噗!”两声闷响,另外两支射向公孙策的弩箭竟被碎石凌空击碎!碎石余势不减,狠狠砸入浓雾中的岩缝,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

“影鳞卫的耗子!”白玉堂冷笑,眼中杀机毕露,画影剑“哐啷”出鞘,雪亮的剑光如同撕裂灰幕的闪电,直扑弩箭射出的方位!

“别追!”展昭急喝,却已晚了一步。白玉堂的身影已没入浓雾和嶙峋怪石之中,只传来几声短促的金铁交鸣和闷哼。片刻,白影倒掠而回,画影剑尖滴落一滴浓稠的暗红。

“解决了两个。”白玉堂声音冰冷,甩落剑上血珠,归剑入鞘,动作干净利落。但他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丝,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强行压制着体内翻腾的掌毒。

包拯面色沉凝如铁:“此地不宜久留!快走!”他深知,这仅仅是开始。影鳞卫如同附骨之疽,无处不在!

队伍在死亡的阴影下艰难推进,依靠着那半张残图的指引和展昭、白玉堂超人的警觉,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处天然的毒沼陷阱和影鳞卫的伏击点。解毒丸一颗颗减少,公孙策的咳嗽越来越剧烈,雨墨的小腿被毒藤划伤,伤口迅速红肿起来,疼得她直抽冷气。

终于,在穿过一道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狭窄石缝后,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窒息!

浓雾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排开,露出一片巨大的、被环抱在狰狞山体中的凹陷谷地。谷地中央,一个如同洪荒巨兽张开的巨口般的矿洞赫然在目!洞口高达数丈,边缘被粗暴地开凿过,露出暗沉发红的岩壁。洞口附近,堆积如山的,并非金银矿石,而是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未经提炼的巨大精铁矿石!

然而,比这铁矿本身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矿洞前的景象。

数百名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如同行尸走肉般在监工的皮鞭和斥骂下劳作。他们有的拖着沉重的矿篓,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有的挥舞着粗劣的铁镐,砸在坚硬的红铁矿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响声。他们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鞭痕、烫伤和毒虫叮咬的溃烂,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矿石的粉尘味,以及…一股令人作呕的、仿佛尸体腐烂的甜腻气息!

洞口的阴影里,立着一个身影。那人身材高瘦,穿着暗绿色仿佛鳞片缝制的怪异短褂,脸上覆盖着一张只露出下巴和嘴唇的、雕刻着扭曲毒蛇纹路的木面具。他手中并无皮鞭,只把玩着一根细长的、碧绿如玉的短笛。正是“影鳞卫”核心——“毒蛟”!

地图指向的并非藏宝地,而是南平王赵珏私采精铁矿、以活人血肉铸就谋反根基的炼狱!这堆积如山的铁矿,便是他割据岭南、乃至窥视中原的资本!

“畜生!”展昭目眦欲裂,巨阙剑在鞘中发出愤怒的嗡鸣,古铜色的脸庞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他看到几个力竭倒下的矿工,被监工像拖死狗一样拽到一旁,一个戴着“毒蛟”面具的人走过去,随意地将一些暗绿色的粉末撒在他们口鼻处,那矿工便剧烈抽搐起来,口吐黑血,顷刻毙命!那粉末的气味,与王府夜宴毒酒、白玉堂带回的毒粉如出一辙!

包拯的拳头死死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惨白,黝黑的面容上肌肉抽动,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焚天的怒火。这累累白骨,便是赵珏“仁德”的画皮!

“什么人?!” 矿洞上方了望塔上,一个眼尖的监工猛地发现了谷地边缘浓雾中影影绰绰的人影,发出尖利的警报!

“毒蛟”猛地转头,木面具下那双阴鸷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包拯等人!他毫不犹豫,将手中那支碧绿短笛凑到嘴边!

“呜——!!!”

一声尖锐凄厉、完全不似人声的笛音骤然爆发!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刺入耳膜!这笛音仿佛蕴含着某种邪恶的力量,瞬间穿透浓雾,在整个矿谷中回荡!

“不好!”公孙策脸色剧变,“是信号!”

笛音刚落,矿洞深处猛地传来一阵沉闷如巨兽咆哮的轰鸣!紧接着,矿洞顶部数个隐蔽的孔洞骤然喷射出浓稠如墨、带着刺鼻腥臭的毒烟!毒烟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瞬间与谷中本就浓重的瘴气混合,翻滚着、膨胀着,以惊人的速度向四周扩散!所过之处,岩石上的苔藓瞬间枯萎焦黑!

与此同时,矿洞内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巨响!支撑洞顶的巨大原木在机械作用下纷纷断裂!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坍塌声如同末日惊雷!大块大块的岩石混着泥土,如同山崩般从矿洞深处倾泻而下!烟尘混合着毒烟冲天而起!

“保护大人!”展昭狂吼一声,巨阙剑终于出鞘!玄色剑光化作一道屏障,护在包拯身前!他猛地将包拯和身边的公孙策向后推去!

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裹挟着万钧之力,撕裂浓雾和毒烟,呼啸着当头砸向行动稍缓的雨墨!

“丫头!”白玉堂瞳孔骤缩,画影剑光如电,试图挑开巨石,但距离稍远!

千钧一发!

一道魁梧的身影如同出膛的炮弹,猛地横撞过来!是展昭!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碎的巨响!展昭用尽全身力气,将雨墨狠狠撞开!他自己却只来得及侧身,用宽阔的肩背硬生生承受了那巨石边缘的恐怖撞击!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噗——!”展昭口中鲜血狂喷,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被砸飞出去,重重摔在数丈外的乱石堆中!巨阙剑脱手飞出,插在泥地里嗡鸣不止。更致命的是,那翻滚而至的浓黑毒烟瞬间将他吞没!

“展大哥!!”雨墨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展昭!”包拯和公孙策目眦欲裂!

“展小猫!”白玉堂怒吼,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他再不顾体内蠢蠢欲动的掌毒和四周弥漫的毒烟,画影剑光暴涨,如同疯虎般冲向展昭坠落的方向!那翻滚的毒烟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沾上他的白衣,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灼烧出焦黑的破洞!

“找死!”高处的“毒蛟”发出夜枭般的怪笑,木面具下的嘴唇勾起残忍的弧度。他手腕一翻,几点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粉末,无声无息地混入翻涌的毒烟,射向白玉堂!

白玉堂全部心神都在展昭身上,猝不及防!

几点灰白粉末沾上他手臂裸露的皮肤,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几处微不可察的红点。一股阴寒刺骨、如同万蚁噬心般的剧痛瞬间从手臂蔓延开来!白玉堂闷哼一声,身形一个趔趄,画影剑差点脱手!这毒,霸道阴损至极!

“蚀骨散!滋味如何?”毒蛟的怪笑声在坍塌声和矿奴的惨叫声中格外刺耳。

白玉堂咬碎钢牙,强忍着那钻心蚀骨的剧痛和瞬间袭来的眩晕感,猛地将一块布巾捂在口鼻(上面浸染了解毒丸的药液残余),合身扑入毒烟之中!他一把抓住展昭的手臂,触手一片滚烫粘湿(血和毒烟腐蚀的脓液),展昭双目紧闭,脸色青黑,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走!!”白玉堂嘶吼,声音因剧毒和愤怒而扭曲,他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昏迷的展昭扛在肩上,画影剑疯狂舞动,劈开翻滚的毒烟和坠落的碎石,跌跌撞撞地冲向包拯等人所在的相对安全区域。

场面混乱到了极点!矿洞还在坍塌,毒烟疯狂扩散,监工在毒蛟笛音指挥下,如同疯狗般扑杀过来,幸存的矿奴在绝望中哭喊奔逃。

混乱中,雨墨被一个奔逃的老矿工狠狠撞倒在地。那老矿工枯槁如柴,脸上满是煤灰和溃烂的脓疮,他看到雨墨衣着不同,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猛地将她拽到一块巨大的、半悬空的岩石下方死角。

“娃…娃子!别…别过去!送死!”老矿工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风箱,带着浓重的、不知何地的口音。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死死盯着远处毒蛟的方向,又急切地指向矿谷深处一条被乱石和污水掩盖的、毫不起眼的狭窄裂缝:“那…那条水…水道!通…通外面!水…水是活的!能…能冲出去!” 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草茎和几片干瘪发黑的、散发着奇异苦涩气味的树叶编织成的简陋小环,塞进雨墨手里,急促道:“戴…戴上!这…这里的‘死气’…能…能挡一点!” 说完,他猛地将雨墨往裂缝方向一推,自己则抓起一块石头,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反向冲向追来的监工!

“老伯!”雨墨握着那枚带着泥土和汗味的简陋“避瘴符”,看着老矿工佝偻却决绝的背影消失在毒烟和乱石中,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泥滚滚而下。她死死咬住嘴唇,将那枚避瘴符套在脖子上,苦涩的药草味钻入鼻腔。她不再犹豫,转身朝着老矿工指的那条黑暗、潮湿、散发着浓烈腥臭的水道裂缝,连滚爬爬地冲了过去!

身后,是坍塌的轰鸣,毒蛟的怪笑,监工的咆哮,矿奴的哀嚎,还有…白玉堂扛着生死不知的展昭,在毒烟与追杀中浴血苦战的怒吼!这黑蛇岭,是名副其实的吞噬生命的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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