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梆子还在远处游荡,杨家灶棚的烟囱已冒出袅袅青烟。颜氏踮着脚往梁上挂红绸,刘秀芝举着虎头鞋在晨光里比量:
“阿娘,这鞋帮子上的虎须绣得真精神,莫不是用金线缝的?”
“死丫头,哪来的金线!”
颜氏抄起擀面杖敲她手背,
“用黄酱染的麻线,蒸两锅就成金贵东西了?”
正说着,院门“吱呀”被推开条缝。杨大川顶着鸡窝头窜进来:
“阿爹!赵家叔叔带着一整车礼呢!”
话音未落,赵秀才的骡车已碾过青石板,车辕上绑着的礼盒晃得人眼花——绸缎庄的喜幛、药铺的人参、粮行的红鸡蛋,活像座会走路的金山。
“亲家公!远道而来辛苦了!”
杨老爹三步并两步迎出去,却见赵秀才正对着骡车抓耳挠腮。原来车辕上挂着的木牌写着“贺杨府千金百日”,偏那“千金”二字被露水洇开,活脱脱成了“干金”。
“咳...墨汁没干透......”
“老婆子一直催着出门,在家念的我头疼!”
赵秀才抹着冷汗解释,元娘却已扑进张氏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娘!……说好正月来...呜...怎么一直没来呢......”
“哎呦我的小祖宗!”
张氏忙不迭掏帕子,
“可不敢呢~让人看见还当你婆婆苛待你呢!”
“哎呦喂!”
刘秀芝端着蒸笼打趣,
“嫂嫂这是要把月子里的泪都哭出来?”
说得元娘臊红了脸,满院哄笑惊得枣树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众人进了正房,颜氏张罗了一些简单的早饭,
“趁其他亲戚还没来,咱先吃个早饭,一会估计忙起来就顾不上了。”
众人坐到了饭桌上,张氏放眼瞅了一圈问道:
“毛毛呢?”
“今日事杂,在西厢睡着呢。让她多睡会,一会睡醒了再吃。”
众人和和气气的吃完饭。张氏和元娘在东厢说话顺带看着二毛,杨老爹和赵秀才钱师父三人侃大山杨家兄弟洒扫庭院准备待客,颜氏婆媳则是检查起了待客的一应吃食。不多时亲朋好友就陆陆续续的到了,杨家在村子里一向人缘不错,来贺喜的村民也不少,一波接一波的说笑迎着风飘散在村子里。
西厢房内,舒玉把被子蒙过头顶,外头热闹得像是住了五百只鸭子。小丫头蛄蛹着往被窝深处钻,纠结了片刻还是觉得暂时在西厢躲躲。突然被个温热的团子砸中屁股——舒婷不知何时被塞了进来,正流着哈喇子冲她傻笑。
“救命啊!”
舒玉顶着鸡窝头坐起,
“谁把奶娃娃当暗器!”
日上三竿时,杨家院门都快被贺喜的乡亲踏平了。王婶子挎着满篮红鸡蛋,活像只报喜的锦鸡;钱师父抱着酒坛子蹲在枣树下,逢人就吹嘘干孙女眉眼像他;连里正都提着描金礼盒来了,惊得杨大川差点打翻茶水。
“入席咯——”
随着暗卫甲一声吆喝,八仙桌在院里摆成朵莲花。今日来的人多,男人两桌,女人两桌。给半大的孩子们也单开了一桌。男人们围着杨老爹和赵秀才身边听剿匪旧事,一向很少露面的元娘也落落大方的陪着女客,哪怕被七八个亲戚围着打趣也丝毫不减气度。半大孩子们早蹿上枣树偷糖瓜。舒玉被委以“孩子王”的重任,正举着竹哨训话:
“危险的事情不许做!!!”
“谁再上树,午膳不给吃肉!”
灶房里,颜氏抄着铁锅翻炒着爆炒鸡块,火苗蹿得三尺高。刘秀芝往梅菜扣肉上撒葱花,突然瞥见窗外人影绰绰:
“阿娘,后院灶棚的门.....”
“放心!”
颜氏锅铲舞得虎虎生风,
“昨个夜里就锁好了!”
“阿娘不怕他们看,就怕孩子们不懂事,进去弄脏了家伙式……”
说话间爆炒鸡块出锅,颜氏站在灶台前,将熬了整夜的鸡汤舀进陶瓮,金黄油花上浮着红枣枸杞,活像幅富贵吉祥图。刘秀芝正往蒸笼里码百日馍,白胖馍圈身上印着粉嘟嘟的莲花纹,中心还嵌着颗蜜枣,看得人直咽口水。
颜氏婆媳灶上的功夫了得也没叫别人帮忙,不过一刻钟,几桌菜就整治出来了。众人入席,打趣着颜氏好福气两个媳妇都让人羡慕。赵秀才抿着米酒正说到“诗经有云”,忽听院外传来破锣嗓:
“好个黑心肝的!自家亲戚还没到就带着些外人吃香喝辣!”
“睁大牛眼看看呐!亲侄儿都要饿死了!”
满院宾客霎时静如鹌鹑。听到这尖利的叫骂声,颜氏心里的那颗七上八下吊了一整晚的石头“扑通”的落了地,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