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静岚城实际上的最高军事和行政长官,此刻看向葡萄架下那个还没桌子高的小丫头,眼神热切得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夸赞之词毫不吝啬地往外蹦。
舒玉被夸得小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的小人儿疯狂给那位真正的伟人磕头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剽窃了您老人家的智慧结晶!形势所迫形势所迫!都是为了少死点人!”
“咳!”
一声沉闷的咳嗽声响起,如同重锤敲在喧嚣的锣鼓上。杨老爹将烟锅在鞋底重重一磕,发出“梆”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他浑浊的眼睛扫过激动得红光满面的陈将军和王县丞,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小孩子家胡吣几句,当不得真。乡野村童,见识浅薄,不过是些追鸡撵狗的野路子,哪懂什么军国大事?将军和大人莫要当真,更莫要抬举了她,免得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陈将军和王县丞大半的热情。陈将军脸上的笑容一滞,王县丞捻着胡须的手也放了下来。两人都是人精,瞬间明白了杨老爹话里的深意——护犊子,更是怕这“神童”之名给孙女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灾祸!
舒玉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也明白了阿爷的担忧。不行,这“天才”、“智囊”的帽子太沉太烫了!她可戴不起!必须把这“智慧”的来源死死钉在“撵狐狸”上!
“就是就是!”
舒玉立刻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小嘴撅得老高,故意带上了浓浓的委屈和不忿,声音又脆又响:
“阿爷说得对!我才不是什么酱菜(将才)!咸乎乎的难吃死了!我……我追糯米的时候就是这样干的!糯米都知道!陈叔叔要是不信,你去问糯米!它可狡猾了,不这样根本抓不住它尾巴毛!”
“糯米?”
王县丞捻着胡须的手顿住了,一脸茫然。
“呃……”
陈将军满腔的激动也被这转折噎住,浓眉拧成了疙瘩,
“糯米?什么糯米?可是什么高人?”
杨大江在一旁看着自家闺女那副“理直气壮”的小模样,再看看陈将军和王县丞那两脸懵圈的表情,无奈地搓了搓后脑勺,哭笑不得地解释:
“将军,县丞大人……毛毛说的‘糯米’,是她……呃,养着玩儿的一只小狐狸崽子,野性难驯,整日在院子里上蹿下跳,偷鸡摸狗,调皮捣蛋得很!她这……这追狐狸的法子,倒是真用糯米身上练过……”
“噗——哈哈哈!”
短暂的死寂后,陈将军第一个没绷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指着舒玉,又看看杨大江:
“狐狸?!哈哈哈!追狐狸?!哎呦我的娘!老子还当是哪个高人!搞半天是只狐狸崽子?!哈哈哈!杨大江!你……你闺女……哈哈哈……真是个活宝!”
王县丞也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一边擦眼角一边摇头:
“妙!妙不可言!大道至简,至简啊!追狐狸……追狐狸追出一套破敌之策!哈哈哈!我……我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满院的笑声中,舒玉偷偷松了口气,小脸依旧红扑扑的,心里却踏实了不少。这下好了,“天才”变“野丫头”,安全系数直线上升!
“哼!反正……反正管用就行!”
舒玉小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一副“你们爱信不信”的倔强模样,心里却在疯狂给那位真正的伟人道歉:
“对不住啊大佬!借您老人家的智慧用用,还得让狐狸背锅……”
“管用!怎么不管用?”
陈将军好不容易止住笑,用力抹了把笑出的眼泪花,重重一拍大腿,眼中精光四射,
“管它是追狐狸还是打鞑子!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笑够了,陈将军猛地站起身,脸上那点戏谑瞬间被凝重和急迫取代。高大的身躯在灯笼光影里投下一片沉沉的压迫感,脸上再无半分戏谑,只剩下一种择人而噬的凶悍和即将投入猎杀的亢奋
“杨叔父,我得走了!”
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儿,
“明远兄!你继续盯着城里,能抠多少粮草是多少!老子得立刻赶回海屯关!这‘撵兔子’……啊不,这‘追狐狸’的法子,得跟牛犇那老小子好好合计合计!挑人!挑马!老子要亲自给那群狗鞑子送上一份大礼!”
他动作麻利地抓起靠在石桌旁的破刀,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紧绷绷的杨大江的衣裳,去倒座房换上颜氏和周婆子凤儿忙活了半天烘干补好的盔甲。
他雷厉风行,说走就走。几个亲兵也立刻起身,迅速整理行装。
“丫头!”
陈将军大步走到院门口,又猛地停住,大步走到舒玉面前,高大的身躯蹲了下来,尽量与舒玉平视。那张沾洗刷后显出几分俊朗,犹带战场硝烟痕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认真、甚至带着点郑重意味的笑容。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想揉揉舒玉的脑袋,又怕自己手重,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肩膀,声音低沉有力:
“好好在家待着!等陈叔叔带兵,用你这‘追狐狸’的法子,把那帮狗鞑子彻底撵回老窝去!打赢了这仗,给你记头功!大大的头功!说到做到!”
首功?!
舒玉一听,小脸瞬间皱成了苦瓜!这功劳她可不敢要啊!她连忙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真诚(和求生欲):
“别别别!陈叔叔!真不用!倒……倒也不必!您……您只要多杀几个鞑子,让阿爹他们平平安安的回来就行!功劳什么的……给我和糯米加个鸡腿就好啦!”
她只想闷声发大财(功德值),可不想站到风口浪尖!
陈将军一愣,随即又被她这实诚又逗趣的话逗得哈哈大笑:
“好!好!给糯米加鸡腿!哈哈哈!走了!”
他不再耽搁,大手一挥,招呼着那几个也休息得差不多的亲兵:
“都吃饱喝足了,该干点正事了!”
马蹄声再次在榆钱儿胡同响起,带着一股新的急迫和昂扬的斗志,迅速远去。
陈将军前脚刚走,葡萄架下的阴影里,一个身影如同等待已久的母豹子,“噌”地一下闪了出来!
元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秋后算账”的杀气,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锁定了还站在葡萄架下的舒玉!她柳眉倒竖,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杨!舒!玉!”
舒玉浑身汗毛“唰”地一下就立了起来!糟糕!乐极生悲!她甚至来不及看清阿娘是从哪个角落扑出来的,只觉眼前一花,一股熟悉的、带着皂角清香和“杀气”的风就刮到了跟前!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作出了反应,一个丝滑的转弯,避开了元娘的手。
“你给我站住!躲?我看你今天往哪儿躲!给我回屋!今天不写满三张大字,看我怎么收拾你!”
舒玉头皮瞬间发麻!刚才那点“献计”的小得意瞬间被亲娘的“学业镇压”碾得粉碎!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嚎,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转身就想往杨老爹身后钻:
“阿爷救命!”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练字了,这要被抓住了……啧啧……不死也得脱层皮!
舒玉绕着院子兜圈子,元娘看着耍赖的舒玉,越发的生气。
“叫阿爷也没用!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给我过来!”
“救命啊!阿爷救命!爹!二叔!周婆婆!王大人!你们……你们倒是说句话啊!见死不救哇……”
舒玉的哀嚎响彻云霄,在元娘的眼神威压之下,杨大江默默的挡在了舒玉的前面,将舒玉拦了下来。元娘几步上前,精准无比地揪住了舒玉命运的后脖颈……哦不,是小耳朵。
“哎呦!娘!轻点!轻点!耳朵要掉了!我错了!我写!我这就去写!”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元娘铁面无私,揪着那手感颇佳的小耳朵,像拎着一件战利品,毫不留情地就往通往后院的月亮门里拖。舒玉一路“哎呦哎呦”地惨叫着,小身子扭得像条离水的鱼,留下一串悲愤欲绝的控诉:
“阿爹,你居然背叛我……”
葡萄架下,王县丞捻着胡须,望着那对“母慈女孝”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又看看杨老爹那张在烟雾缭绕中晦暗不明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惋惜:
“叔父,毛毛……心思剔透,天资颖悟,实乃璞玉浑金,百年难遇之才啊……”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沉沉的夜空,仿佛穿透了屋舍,落在那被揪着耳朵拖走的小小身影上,语气里那份惋惜愈发深重,如同沉甸甸的铅块:
“可惜……是个女儿身。”
杨老爹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吧嗒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看不出喜怒的脸庞。他浑浊的目光投向院墙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看穿那无边的黑暗,看向海屯关的方向,也看向那无法预知的未来。烟袋锅子里的红光,在夜风中微弱地闪烁,如同一点不肯熄灭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