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舒玉就被顾九从暖融融的被窝里挖了出来。今日是杨家作坊正式开工的大日子，可不能睡懒觉。
“小姐，醒醒，今儿个可是大喜的日子，得打扮得精神些。”
顾九的声音带着难得的轻快，手里拿着一套崭新豆绿色的小襦裙，上面绣着缠枝福纹，看着就喜庆。
舒玉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小哈欠，任由顾九摆布。在灵泉和空间日复一日的滋养下，她原本略显黄瘦的小脸早已变得白嫩细腻，仿佛能掐出水来。头发乌黑柔亮，被顾九灵巧地梳成两个乖巧的包包头，系上红色的发带，再配上这身衣裳，活脱脱一个年画里走出来的玉雪福娃娃，任谁看了都想摸一把。
“九姐姐，轻点，头皮紧……”
舒玉小声嘟囔，努力睁大眼睛保持清醒。
顾九笑着放轻手下动作：“小姐忍忍，今天来的贵客多，可不能失了礼数。您瞧这模样多俊，保管谁见了都喜欢。”
舒玉对着模糊的铜镜左右照了照，也觉得很满意。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一打扮，自己这个“四岁总工程师”总算多了几分符合年龄的可爱，少了几分故作老成的违和感。
刚收拾停当，院外就传来了喧闹的人声和骡马的响动。舒玉扒着窗户一看，好家伙！院子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只见齐万年齐胖子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绸缎长袍，挺着愈发圆润的肚子，正红光满面地跟杨老爹拱手道贺，身边还跟着一个七八岁年纪、穿着粉衫子、梳着双丫髻、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却显得文静许多的小姑娘，原来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齐兰儿。
更让舒玉惊讶的是，王县丞（王明远）和李县令竟然联袂而至！两位父母官都穿着常服，但气度不凡，身后还跟着捧着贺礼的随从。陈老将军不但亲自来，还送了让人眼红的贺礼——一柄巴掌大小打造精良、寓意“开门红”的小金算盘，可把颜氏给惊着了，捧着那金算盘的手都在抖。
此外，杨家铺子隔壁杂货铺的刘掌柜、布庄的孙娘子等几家平日交好的掌柜也都来了，外祖父和二婶的二哥也到了，院子里一时间贺喜声、寒暄声不绝于耳，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乖乖，这阵仗……”
舒玉咂咂舌，心里明白，这不仅仅是庆贺作坊开业，更是各方势力对杨家如今地位的一种无声认可和示好。尤其是王县丞和李县令一同出现，意义更是不一般。
大人们在前院应酬，舒玉自然也被颜氏拎出去亮了个相。她乖巧地跟在杨老爹和颜氏身后，学着大人的样子，像模像样地给各位来宾行礼问好，奶声奶气地说着“谢谢伯伯”、“谢谢爷爷”，那副机灵可爱又努力装小大人的模样，萌得齐万年直呼“想要个这样的闺女”，逗得李县令也捻须微笑，王县丞看她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温和与感激。
“哎呦！玉丫头几日不见，越发水灵了！跟个瓷娃娃似的！”
齐胖子嗓门最大，笑着就要来捏她的脸，被他闺女一把拉住，
“爹！你别把人家捏坏了！”
那小姑娘冲舒玉友好地笑了笑，舒玉也回以一笑。
陈老将军捋着短须，眼中满是慈爱：“嗯，是个有福气的娃娃。”
李县令也笑着点头：“杨叔父，您家这孙女，瞧着就聪慧过人，是颗明珠啊。”
吉时一到，杨老爹便领着众人移步作坊门前。崭新的青砖瓦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楣上挂着蒙了红布的牌匾。一串长长的鞭炮被点燃，“噼里啪啦”震天响，红色的纸屑漫天飞舞，硝烟味混合着喜悦，弥漫在空气中。
鞭炮声歇，在众人的注视和掌声中，杨老爹与陈老将军、李县令一同，缓缓拉下了牌匾上的红布——露出了“杨记工坊”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这是杨老爹亲自题的字，虽不华丽，却自有一股踏实厚重的气度。
接着便是上香祝祷，祈求祖师爷保佑、作坊兴隆、出入平安。杨老爹带着杨大江、杨大川，神情肃穆地上香、行礼。颜氏则领着女眷们在后面默默祈福。
一套流程走完，杨老爹站在作坊门前，面向众人，清了清嗓子，声音沉稳有力：
“多谢各位乡邻、各位亲朋、各位贵宾今日赏光！我杨家能有今日，离不开大家帮衬！这作坊，往后就仰仗大家多照应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激动又有些紧张的赵氏、孙氏、小草、山杏，以及站在稍后位置的秦月英，继续道：
“作坊开工，规矩立在前头。用心做活，诚信待人，工钱福利，绝不会亏待大家！但若有人偷奸耍滑，坏了规矩，也莫怪杨家不讲情面！”
这话既是说给雇工听，也是说给所有观礼的人听。
“好！”
“祝杨记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众人纷纷叫好鼓掌，气氛热烈。
揭匾之后，便是上香祝祷。香案早已设好，上面摆着猪头、水果、糕点等祭品。杨老爹带着杨大江、杨大川，神情肃穆地上前，点燃香烛，对着天地牌位和祖宗牌位（临时请来的）恭敬地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祈求作坊顺利、家宅平安、财源广进之类。
一套流程走下来，庄重而喜庆。当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杨老爹转过身，面向众人，朗声宣布：
“杨记工坊，今日，正式开工！”
“开工大吉！”
众人再次齐声贺道，掌声雷动。
至此，杨家的方便面作坊，总算是在各方见证下，热热闹闹地开了张！
然而，就在这喜庆的时刻，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却“哒哒哒”地驶了过来，停在了作坊门口。车门打开，先是一位衣着素雅、气质温婉的妇人探出身，正是王夫人李清娘。紧接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梳着俏皮双螺髻的小姑娘也跟着跳了下来，不是王霜是谁？
王霜脚一沾地，就提着裙子小跑到舒玉面前，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脸上带着调皮的笑容，声音清脆：
“哎呀呀！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到了！差点就错过这热闹了！”
舒玉看到好姐妹，眼睛瞬间亮了，也顾不上什么仪态，欢呼一声就扑了过去，两个小姑娘抱在一起，又是跳又是笑，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感染了周围不少人。
李清娘也走上前，与杨老爹、颜氏等人见礼，又特意走到元娘身边，两个性情相投的妇人便自然而然地拉着手站到了一旁，低声说起体己话来。元娘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听着李清娘说话，时不时点头回应，两人之间的气氛融洽又亲密。
舒玉正和王霜咬耳朵，互相交流着这几天的“惊心动魄”，就听到杨老爹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对着院子里所有的杨家人和那几位雇工说的。
他先是感谢了各位来宾，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让舒玉措手不及的决定：
“……这作坊里外的一应事务，往后，便由元娘掌管。大小事宜，皆可向她禀报定夺。”
什么？！
舒玉猛地抬起头，小脸上写满了错愕，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是说好了作坊由阿奶总管，她和阿娘从旁协助吗？怎么突然就全权交给阿娘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颜氏，却见颜氏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反而带着一种“早该如此”的欣慰表情，对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元娘鼓励地点了点头。元娘显然也没料到公公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自己，脸上瞬间飞起两团红云，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稳住了心神，对着杨老爹和众人福了一礼，声音虽轻却坚定：
“爹，娘，元娘定当尽力，不负所托。”
杨老爹满意地点了点头。
舒玉的小脑袋瓜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阿爷这是什么意思？考验阿娘？还是觉得阿奶年纪大了，该享清福了？或者是……发现了阿娘的管理才能？可之前明明……
她这边心思百转，那边杨老爹已经安排人放鞭炮宣布开席了。因为来宾众多，席面就设在院子里和隔壁临时清理出来的空地上，足足摆了七八桌。一时间，人声鼎沸，杯盘交错，热闹非凡。
因为来宾众多，身份又杂，舒玉和王霜这两个小丫头，连同还需要人看顾的舒婷，便被体贴地安排在了舒玉那间收拾得干净温馨的东厢耳房里用饭。顾九和王霜的丫鬟伺候着摆上了精致的席面。
王霜显然憋了一肚子的话，刚扒拉两口饭，就迫不及待地想开口说分家的事，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分享“惊天大瓜”的兴奋。
舒玉却比她沉稳得多，立刻在桌下轻轻踢了她一下，又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伺候的顾九和王霜的丫鬟，然后冲着王霜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隔、墙、有、耳。”
王霜立刻会意，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但那抓心挠肝的表情，看得舒玉直想笑。
王霜强行压下倾诉的欲望，用力点了点头：“对！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说！”
两个小姑娘这才拿起筷子，对着满桌香喷喷的饭菜发起进攻。虽然心里都揣着事，但忙活一上午也确实是饿了，吃得格外香甜。舒婷也被饭菜的香气勾醒，迷迷糊糊地被喂了几口肉末蛋羹。
好不容易等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舒玉便扬声叫顾九进来收拾炕桌。
“九姐姐，我们把婷子哄睡了，也想歇会儿午觉，外面太吵了。”舒玉揉着眼睛，做出一副困倦的样子。
顾九不疑有他，利落地收拾好碗筷，又替她们拉好了窗帘，轻声道：“那小姐和霜小姐好好歇着，奴婢就在外面守着。”
“嗯嗯，谢谢九姐姐。”舒玉甜甜应道。
待顾九关门出去，脚步声走远，舒玉和王霜对视一眼，立刻默契地同时集中精神。
【小爱同学，接入空间！】
熟悉的轻微眩晕感过后，两人已经身处那片宁静祥和、灵气充盈的空间里。舒婷的意识体也紧跟着出现，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好奇地问：“霜姐姐，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呀？你们真的分家成功啦？”
“哇！可憋死我了！”
王霜一进来就毫无形象地瘫倒在泉眼边的草地上，长舒一口气，“玉儿，婷子，你们是不知道，这次回去，简直是一场大戏！比戏文里唱的还精彩！”
舒玉和舒婷一左一右在她身边坐下，两双相似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那亲祖母……”
王霜盘腿坐起来，开始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讲述起来：
“我跟你们说，我那位亲祖母，林老太太，真不是一般人！平时在庵堂里吃斋念佛不声不响，关键时刻，那战斗力，杠杠的！”
她模仿着当时的情景，压低声音，学着老妇人的腔调：
“我爹的信和安排一到，我娘就设法联系上了祖母身边的老嬷嬷。祖母一听我们被软禁，还要被净身出户，当时就冷笑一声，说‘欺人太甚！’然后，她老人家直接杀回了王府！”
“你们是没看见那场面！”
王霜说得唾沫横飞，“她也不吵也不闹，就直接去找了我那嫡祖母，当着几位族老的面，把我那祖父当年写给她的私信、还有没入公账的田契房契，啪地一下全拍桌子上了！条条桩桩，记录得清清楚楚！说我祖父当年承诺给她傍身、将来留给我爹的产业，足足有这个数！”
她伸出几个手指头，比划了一个让舒玉都咋舌的数字。
“她也不说要多少，就哭着说我祖父不过去南边休养几年，嫡母就要逼死她的儿子孙子，侵吞她儿子用命挣来的产业，她活着也没意思了，不如一根绳子吊死在祠堂里，让大家看看王家是怎么对待有功庶子和孤寡老人的！”
舒玉听得目瞪口呆，这……这简直是宅斗界的核武器啊！以退为进，道德绑架，证据确凿，情绪饱满！
“然后呢然后呢？”舒婷捧着小脸，急切地问。
“然后？”
王霜一拍大腿，“那还能有啥然后？族老们脸都绿了！这事要是闹开，王家百年清誉还要不要了？我爹刚得了朝廷嘉奖，风头正劲，这时候传出嫡母苛待功臣家眷、侵吞庶子产业，御史的折子能把我那大伯和嫡祖母淹死！嫡祖母气得差点当场厥过去，可理亏啊，证据摆在面前，她赖都赖不掉！”
“最后，嫡祖母只能咬牙认栽，同意分家。我亲祖母硬是靠着我祖父那点愧疚，生生从公中撕下了一大块肥肉！田产、铺子、现银，虽然比不上嫡出的，但也绝对远超预期，足够我们四房下半辈子嚼用了。而且，分家第二天，我祖母就收拾包袱，说庵堂清静日子过惯了，受不了本家的乌烟瘴气，直接跟着我们一起来我爹任上了！说是要看着我们，免得再被人欺负！”
王霜说得口干舌燥，捧起灵泉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舒玉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厉害！姜还是老的辣！你这位亲祖母，是个狠角色！”
“可不是嘛！”王霜抹了把嘴，但随即，她脸上的兴奋劲淡了下去，露出一丝愁容，“不过，事情也没那么完美。”
“怎么了？”舒玉关切地问。
“铺子和田产是拿到了，但是……”
王霜叹了口气，“铺子里那些积年的掌柜、伙计，几乎都是嫡祖母的心腹。分家令一下，他们要么主动请辞，要么就被嫡祖母找借口调走了。等于我们只拿到了空铺子和一些不熟悉的地契。往后，本家那边是指望不上了，每个月固定的份例银子也没了。我爹那点俸禄，养活一大家子，还要应付官场往来，怕是……要坐吃山空了。”
她托着腮，有些发愁：“我娘这两天就在愁这个，虽说分了不少家产，但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还得想办法开源才行。可这做生意……我们也没什么经验，人手又不足……”
舒玉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现实问题。王家四房看似赢了，拿到了应得的财产，但也彻底失去了家族的庇护和现成的人脉网络，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她拍了拍王霜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至少现在你们自由了，不用再受那窝囊气。至于生意和人手……慢慢来，总能想到办法的。说不定……咱们还能合作呢？”
她眨了眨眼，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王霜家有钱（资产），她家有技术（方便面、番茄酱等）和逐渐扩大的生产规模，或许……真的有合作的可能？
王霜闻言，眼睛也亮了起来：“对哦！我们可以……”
“好了好了，”
舒玉打断她，指了指空间上方，“这些以后慢慢商量。外面估计席也快散了，咱们得赶紧出去，免得惹人怀疑。”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意识回归现实。
舒玉和王霜相视一笑，虽然对王家未来的挑战有些担忧，但更多的，是为她们成功摆脱困境、友谊依旧而感到的喜悦和安心。
只是舒玉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件事：阿爷为什么突然把作坊交给了阿娘管理呢？这背后，又有着怎样的考量？
窗外，宴席的喧闹声渐渐低了下去，但杨家工坊崭新的牌匾，在午后的阳光下，正闪烁着充满希望的光芒。这个家，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这个小管家婆去观察、去思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