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禾的手指在冰冷的墙砖上落下最後一声轻叩,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迅速消散。她屏息等待,心脏在胸腔内沉重地跳动。
这一次,墙那边的回应来得比上次更快。几乎在她收手的瞬间,两下清晰的叩击声便传了回来,简洁利落,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警觉。
是那个女夜行者?还是逐风?
沈青禾不再犹豫,再次叩击,这次的节奏更为复杂,是三长两短後紧接着一记重叩——这是她与那女夜行者分别时,对方悄然示意的“紧急求见”信号。
墙那边沉默了片刻。随即,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露出的依然是那双明亮冷静的眼睛,属於那名瘦小的女夜行者。她看到沈青禾,并未多言,只是迅速扫视屋内,然後侧身让出通道,同时递过来一小截黑色的布条。
沈青禾会意,接过布条蒙上眼睛。这次的路线显然更为机密,不容她记下。
女夜行者牵引着她的衣袖,带着她钻入暗道。这一次,暗道内的气流更为复杂,时而能听到极微弱的水声,空气中也带上了一丝湿润的寒意。道路似乎更加曲折,时而上攀,时而下降。
走了约莫一刻钟,牵引的力量消失。沈青禾听到极轻微的机关响动,随即感到一股带着水汽的寒风扑面而来,冰冷刺骨。
眼上的布条被取下。
沈青禾眨了眨眼,适应着眼前的光线。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天然形成的石窟入口,石窟并不深,尽头是一潭氤氲着白色热气的泉水,水声潺潺,正是王府西苑那处着名的冷泉。泉水温度奇特,周边寒冷,泉眼处却温热。此刻夜深人静,唯有几盏长明的石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映照着缭绕的水汽,如梦似幻。
而萧临渊,就负手立在泉边一块光滑的巨石上,背对着她,墨色常服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唯有发丝被水汽微微濡湿。他似乎在凝视着不断涌出又散开的热泉,又似乎只是在等待。
那名女夜行者已不知何时悄然退去,隐匿不见。
“王爷。”沈青禾屈膝行礼,声音在空旷的石窟中显得有些轻微的回音。
萧临渊缓缓转过身。热泉的水汽柔和了他脸部过於冷硬的线条,但那双深眸依旧锐利如鹰,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的重量。
“说。”他言简意赅。
沈青禾稳住心神,将今日发生之事条理清晰地禀报:王妃名下嬷嬷突如其来的清查,丽夫人到访後自己归还银镯并透露消息的举动,丽夫人随後前往柳侧妃处以及出来时的异常反应,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她尾随锦书所见到的,在那废院墙後的秘密接头。
她描述得极为仔细,包括锦书叩击的节奏、传递物品的大小形状、以及那面墙的大致位置,唯独隐去了昨夜金铃示警一事。那件事太过蹊跷,来源不明,在未能确定是友是敌之前,她选择暂且保密。
萧临渊静静地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唯有在听到锦书秘密接头时,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寒芒。
“那废院,是前朝一位失宠老郡王的居所,荒废超过四十年了。”萧临渊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意,“墙後并非院落,而是一段早已封死的护墙夹道。看来,有人把它变成了老鼠洞。”
他踱了两步,目光重新投向汩汩涌动的泉眼:“王妃常年礼佛,清查之事,不过是有人借了她的名头行事。至於丽氏……”他嗤笑一声,“一杆挺好用的蠢枪。”
沈青禾垂眸。萧临渊果然心如明镜。清查背後的主使,他显然已有猜测。
“柳映雪……”萧临渊念出柳侧妃的名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让周遭空气都为之一寒,“她倒是越来越不安分了。”
他转向沈青禾:“你做得不错。打草惊蛇,蛇既已动,便总会露出七寸。”这算是明确肯定了沈青禾将计就计、引导丽夫人去闹事的做法。
“接下来,”萧临渊语气微沉,“丽氏那边,她若再来,你可以再‘不经意’地透露,就说似乎在杂物堆里,还看到过一点……与香料有关的旧物,记不清了,好像有点特别的气味。”
香料?沈青禾心念电转。王府女眷多用香料,但能称得上“特别”、并可能与旧事牵扯的……她瞬间想到许多宫闱秘闻中常常提及的某些禁忌之物。王爷这是要将丽夫人这把“蠢枪”引向更危险也更敏感的方向?同时也是在试探柳侧妃的反应?
“妾身明白。”她恭顺应下。
“至於柳氏那边,”萧临渊眼底闪过一丝极度冰冷的算计,“她既送你点心,你总该有所‘回报’。听闻你女红尚可?”
沈青禾一怔,谨慎答道:“略通皮毛,不敢称尚可。”
“够了。”萧临渊从袖中取出一块素净的月白色丝帕,帕角却用极细的银线绣着一个几乎看不清的、结构繁复的徽记纹样,“照这个纹样,绣一个香囊,里面放些最普通的安神香料即可。绣好後,下次她的人再来,便作为‘回礼’送出。”
沈青禾接过丝帕,指尖触及那精致非凡的银线绣纹,心中剧震。这纹样绝非普通装饰,它透着一种古老的贵气与隐秘感,绝非柳侧妃身份所能僭用,甚至不像是本朝之物!萧临渊让她将这个纹样绣给柳侧妃,简直就是在平静的水面下投下一块巨石!
这不仅是试探,这几乎是明晃晃的警告与挑衅!柳侧妃看到这个纹样,会是何等反应?震惊?恐惧?还是狗急跳墙?
“妾身……谨遵王爷吩咐。”沈青禾压下心头惊涛,稳稳接过丝帕,小心收好。她知道自己正在执行的是一步何等险棋。
“嗯。”萧临渊似乎对她的镇定颇为满意,“近日府内不会太平静。守住静思苑,无事不必再主动联络。若有急事……”他顿了顿,“可将那梅子置於窗台显眼处,自有人接应。”
“是。”沈青禾低头应道。
萧临渊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几乎同时,那名女夜行者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手中拿着那条黑布。
沈青禾蒙上眼,再次由她引领,在曲折的暗道中穿行。这一次,她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清晰。萧临渊的指令明确而危险,她已身处风暴中心,再无退路。
返回静思苑,摘下黑布,暗门合拢。
屋内冰冷依旧,却彷佛处处都残留着方才那冷泉边的凛冽气息与无形杀机。
沈青禾摊开手心,那块月白丝帕静静躺着,上面的银色徽记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微妙的光泽,冰冷而神秘。
她深吸一口气,找出针线笸箩。这份“回礼”,她必须绣得小心谨慎,不能有丝毫差错。
窗外,夜风呼啸而过,卷起千堆雪,预示着一场真正的严冬风暴,即将来临。
第七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