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烛火摇曳,将周承海高大的身影投在沈青禾身上,仿佛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他指尖的冰凉透过皮肤,直抵她的神经末梢,那锐利如刀的眼神更是让她无所遁形。
生死一线,悬于此刻。
沈青禾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能听到那震耳欲聋的砰砰声。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但在这极致的压力下,父亲沉静而坚毅的面容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不能慌,不能乱,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
她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泪水瞬间蓄满了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恰好滴在周承海尚未收回的手指上。那温热微咸的触感,让周承海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王爷……”她的声音破碎,带着被巨大恐惧和委屈碾压过的呜咽,仿佛受惊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一点孤注一掷的勇气,“父亲……父亲他留下的……只有满门血债和妾身这条苟延残喘的性命!”
她猛地偏开头,挣脱了周承海的手指,伏地痛哭,肩膀剧烈耸动,泣不成声:“妾身不知道父亲究竟知道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招致如此大祸!妾身只知道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从云端跌落泥淖!若非……若非还存着一点查明真相、为父伸冤的妄念,妾身早已随父母去了……”
她哭得情真意切,将长久以来压抑的悲恸、恐惧和绝望尽数倾泻而出。这并非全是作伪,沈家的血仇日夜啃噬着她的心,此刻被周承海逼至绝境,这些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反而显得无比真实。
她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既承认了父亲可能“知道太多”,却坚决否认自己知晓任何具体事物,并将自己的所有行为动机归结于“查案伸冤”——这是一个合情合理,且不易被驳斥的理由。更重要的是,她提到了“满门血债”,这是在隐晦地提醒周承海,沈家案的惨烈,若他与此案无关,或另有所图,或许会因此产生一丝别的考量。
周承海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哭得几乎晕厥过去的女子。她如此脆弱,如此狼狈,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那悲恸不似作假,那份绝望也伪装不来。
但他眼底的探究并未完全散去。沈文柏那样的人,会什么都不告诉他的女儿吗?她今日能被张启“设计”,是否本身就意味着她有所行动?
书房内一时间只剩下沈青禾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良久,周承海才缓缓踱回书案后,重新坐下,语气听不出情绪:“抬起头来。”
沈青禾似乎耗尽了力气,勉强止住哭泣,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涣散而绝望地看着地面某处,不敢再与他对视。
“你说张启设计陷害你,”周承海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那慑人的逼问从未发生,“那他寻找的,与你父亲有关的,是什么东西?”
沈青禾心中急转。她不能说出幽冥图,那等于承认了自己确实有父亲留下的东西,且知晓其价值。但她必须给出一个似是而非、能引起周承海兴趣,并能解释张启行为的答案。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努力回忆,声音沙哑:“妾身……妾身实在不知具体是何物。只恍惚听张公公逼迫妾身时,似乎提及……提及什么‘矿脉’……‘钥匙’……妾身当时又惊又怕,听得不甚分明……或许,或许是与父亲生前研究的矿务有关?”
她再次抛出“矿脉”这个关键词,并将“钥匙”这个概念模糊地掺杂进去。这既能对应张启的行为,又能与她父亲的专业联系起来,更重要的是,它能隐隐指向那神秘的“鬼矿”。她不确定周承海对鬼矿知道多少,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具诱惑力和危险性的饵。
“钥匙?”周承海重复了一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神晦暗不明。
沈青禾怯怯地补充道:“妾身愚钝,实在不解其意。父亲若真有什么钥匙,又何至于……何至于落到那般境地……”她的话语中充满了苦涩与困惑,完美地掩饰了她内心的洞悉。
周承海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沈青禾,那目光仿佛在衡量她话语中的真伪,在评估她这个人的价值与威胁。
沉默再次降临。
沈青禾的心依旧高悬着。她知道,危机并未完全解除。周承海的多疑和深沉远超她的想象,他不可能仅凭她一番哭诉就完全相信她。他此刻的沉默,比直接的质问更令人不安。
突然,周承海开口,却是对着门外:“来人。”
门外的亲卫立刻推门而入:“王爷。”
“带她回去。”周承海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加派两人看守静心苑,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亦不得与她接触。”
这是要软禁她!
沈青禾心中一沉,但同时又暗暗松了一口气。软禁,意味着他暂时没有杀她的意思,或许她的表演起了作用,或许他对她的话产生了兴趣,无论是哪种,她暂时活下来了。
“是!”亲卫领命,上前对沈青禾道,“沈姨娘,请。”
沈青禾挣扎着站起身,因为跪得久了,身形踉跄了一下,显得更加虚弱。她对着周承海的方向微微屈膝,低声道:“妾身……告退。”声音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
她低着头,跟着亲卫走出书房。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刹那,她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书案后的周承海。他依旧坐在那里,烛光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面色沉静如水,看不透丝毫情绪。
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和探究。
夜风一吹,沈青禾才惊觉自己背后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尚未痊愈的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的冰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两名新的亲卫沉默地加入,与之前的两名一起,前后左右地“护送”着她,朝着静心苑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和压抑。沿途遇到的巡夜护卫和下人都远远避开,低着头,不敢多看这深夜被王爷召见后又明显被严加看管起来的姨娘一眼。
沈青禾的心并未因暂时脱险而放松。周承海的软禁,既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更严密的监视。他显然没有完全采信她的说辞,他要将她控制起来,慢慢查证,或者……以她为饵?
张启得知她深夜被王爷召见,又会作何反应?是否会狗急跳墙?
还有袖中的血螎珠……此物至关重要,绝不能被发现。必须尽快找个万全之地藏起来。
思绪纷乱间,静心苑那孤寂的院门已出现在眼前。院门口果然已经站了两名陌生的带刀护卫,面色冷硬。
引路的亲卫与守卫交接后,便示意沈青禾进去。
小圆早已焦急地等在院中,看到沈青禾被这么多人押送回来,吓得脸色发白,几乎要哭出来。
“姨娘……”
沈青禾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
走进熟悉的院落,身后的院门被缓缓关上,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一道无形的囚笼,将她彻底隔绝开来。
小圆这才扑上来,扶住沈青禾冰凉的手,带着哭音低声道:“姨娘,您没事吧?王爷他……”
“我没事。”沈青禾打断她,声音疲惫至极,“只是以后,我们恐怕更难出去了。”她抬眼看了看这方被高墙围住的天空,目光最终落回屋内。
当务之急,是处理好血螎珠。
她必须在这被严密监视的囚笼里,找到一线生机。
第一百零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