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烛火亮到子时，才渐渐暗下去。皇帝放下朱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旁边侍立的太监连忙递上一盏参茶。“贤妃呢？” 他随口问了一句，目光落在案头那方 “澄心堂” 墨锭上 —— 是下午贤妃 “偶遇” 时送来的，说是家里寻来的旧物，知道他爱书法，特意呈上来。
“回陛下，贤妃娘娘在偏殿候着呢，说怕打扰陛下批奏折，没敢进来。”
皇帝失笑，起身往偏殿走。贤妃正歪在软榻上打盹，身上盖着他的一件常服，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刚要叫醒她，却见她睫毛颤了颤，猛地睁开眼，见是他，慌忙起身行礼：“陛下……”
“坐着吧，” 皇帝按住她的肩，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尾，“怎么不等我就睡着了？”
贤妃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委屈：“臣妾等了一会儿，见陛下忙着，就…… 就不小心睡着了。只是夜里做了个噩梦，梦见被人追着跑，却喊不出声，醒来心里慌得很。” 她说着，偷偷抬眼瞟了他一下，眼眶又红了。
皇帝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温声问：“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也记不清了，” 贤妃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就是觉得心里闷得慌。白日里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还被说了几句，说臣妾…… 说臣妾仗着陛下的恩宠，欺负淑妃宫里的人。可臣妾真的没有……” 她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带上了哭腔，“陛下，臣妾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为什么总有人不喜欢臣妾？”
皇帝的脸色沉了沉。他虽不管后宫琐事，却也知道皇后近来对贤妃颇有微词。淑妃与皇后母家沾亲，想来是仗着皇后的势，故意刁难了。“胡说什么，” 他拍了拍她的背，“你安分守己，没做错什么。谁敢欺负你，告诉朕，朕为你做主。”
贤妃这才破涕为笑，往他身边凑了凑，像是找到了靠山：“有陛下这句话，臣妾就放心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许是误会呢。臣妾就是…… 就是心里委屈，想跟陛下说说。”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臣妾昨日听宫女说，皇后娘娘宫里最近用度好像多了些，还赏了不少东西给娘家，说是…… 说是给外戚的孩子们做压岁钱。陛下，后宫的份例不是有定数吗？这样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她说得轻描淡写，像是随口一提，眼睛却紧紧盯着皇帝的神色。
皇帝的脸色果然变了。他最忌讳的就是外戚干政，皇后母家本就权势重，若再私下接受后宫赏赐，难免会让人多想。“有这事？” 他语气冷了几分。
“臣妾也是听来的，不一定准，” 贤妃连忙摆手，装作慌乱的样子，“陛下别当真，许是臣妾听错了。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想必有分寸的。”
越是这么说，皇帝心里越起疑。他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朕让人查查。”
贤妃乖巧地应了，起身时 “不小心” 碰掉了案头的一本奏折，弯腰去捡时，故意将荷包里那张 “珍品清单” 掉了出来，又慌忙捡起，红着脸道：“哎呀，这是臣妾随手记的杂事，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的目光却落在那张纸上，虽只扫了一眼，却看清了上面 “赤金镶宝石项圈”“和田玉如意” 等字样，与他库里登记的几件贡品样式对上了。他没说话，只是深深看了贤妃一眼，见她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心里已有了计较。
贤妃回到碎玉轩时，脚步都带着轻快。绿萼迎上来，见她眉眼间带着笑意，便知事成了：“娘娘，成了？”
“成了一半。” 贤妃坐下喝了口热茶，“陛下虽没明说，但那眼神，显然是信了。接下来，就看皇后怎么应对了。”
果然，第二日一早，内务府就奉旨去凤仪宫盘查用度，闹得沸沸扬扬。皇后被这突如其来的盘查弄得措手不及，虽提前藏了些东西，却还是被查出几样未登记的珍品，脸色难看至极。
盘查的太监刚走，皇后就把茶杯摔在地上，碎片溅得满地都是。“好个贤妃！竟敢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 她气得浑身发抖，掌事嬷嬷连忙跪下：“娘娘息怒，这定是苏凝那贱人的主意！是她把消息透给贤妃的！”
“苏凝？” 皇后眯起眼，想起那日苏凝在凤仪宫的温顺模样，只觉得一阵恶心，“好，好得很！一个两个，都敢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冷得像冰，“去，把瑶光殿的苏凝叫来！我倒要问问她，到底是哪边的人！”
太监领命而去，皇后却在殿内踱来踱去，心里的火气越烧越旺。她原想借苏凝的手除贤妃，没成想反被两人联手摆了一道。贤妃有陛下护着，暂时动不得，可苏凝…… 一个没家世没恩宠的小主，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苏凝的声音：“臣妾苏凝，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转身，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苏凝：“你来得正好。本宫问你，昨日贤妃在陛下面前提起本宫宫里用度的事，是不是你挑唆的？”
苏凝连忙跪下，脸色苍白，声音带着惊恐：“娘娘明鉴！臣妾从未与贤妃妹妹说过这些！臣妾昨日一直在瑶光殿抄写佛经，宫里的人都可以作证！”
“作证？” 皇后冷笑，“你的人，自然帮你说话！本宫看你就是翅膀硬了，敢背着本宫搞小动作！”
“臣妾不敢！” 苏凝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臣妾对娘娘忠心耿耿，那日娘娘的吩咐，臣妾一直记在心上，只是…… 只是贤妃妹妹性子倔，臣妾劝了几次，她都不听，还说…… 还说娘娘是故意针对她。臣妾怕惹娘娘生气，没敢禀报，谁知她竟…… 竟跑去陛下面前告状，还连累了娘娘，是臣妾无能，请娘娘降罪！”
她哭得情真意切，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反倒显得贤妃不识好歹，而她是个忠心却没用的 “棋子”。皇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消了些 —— 或许，真不是苏凝做的？毕竟贤妃要查凤仪宫的用度，也未必需要苏凝帮忙。
“起来吧。” 皇后的语气缓和了些，“本宫暂且信你这一次。只是你要记住，你的本分是什么。贤妃那边，你再探探她的口风，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是，臣妾遵命。” 苏凝这才起身，低着头退了出去，走出凤仪宫时，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 好险，差点就栽了。
这场风波还没平息，皇后很快就反击了。她借 “贤妃宫里宫女冲撞贵人” 为由，罚了贤妃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姑姑，又让人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做了手脚，让贤妃 “不小心” 摔了一跤，虽没伤到骨头，却也疼得几日不能下床。
贤妃自然不甘示弱，在养伤期间，让绿萼偷偷收集了皇后外戚仗势欺人的证据，借着给皇帝送汤药的机会，“无意” 间说了出去。皇帝本就对皇后不满，听了这些，更是皱紧了眉头，连着几日都没去凤仪宫。
后宫里的人都看出了端倪，见皇后失了势，贤妃虽受了些委屈却得了皇帝怜惜，风向渐渐变了。有人开始疏远皇后，偷偷向贤妃示好；也有人等着看笑话，想坐收渔翁之利。
苏凝则继续扮演着 “和事佬” 的角色。去看望养伤的贤妃时，她提着上好的伤药，叹着气说：“妹妹受苦了，皇后娘娘这次也太……” 话没说完，却又摇摇头，“罢了，都是姐妹，闹成这样，也不是好事。”
去凤仪宫请安时，她又劝皇后：“娘娘息怒，贤妃妹妹年轻不懂事，陛下心里还是敬重娘娘的，过些日子就好了。”
两边不得罪，却又让两边都觉得她是 “自己人”。
这场暗斗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从饮食用度到宫女太监，从御前失宠到外戚干政，牵扯越来越广。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宫女太监们走路都踮着脚，生怕不小心触了霉头；嫔妃们更是小心翼翼，见了皇后和贤妃，都绕着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苏凝，却像个局外人，每日在瑶光殿里抄经、赏花，偶尔去两边走动走动，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她才会站在窗前，望着凤仪宫和碎玉轩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她知道，这场争斗还没结束。皇后和贤妃，一个权势滔天，一个得了圣心，谁也不会轻易认输。而她这颗看似不起眼的棋子，能不能在这场风暴里保全自己，还要看接下来的棋，怎么走。
宫墙高处的角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像是在为这场愈演愈烈的暗斗，奏响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