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乾清宫的铜鹤香炉里,安神香的余烬还在袅袅飘散,却被一股凛冽的寒气生生压了下去。萧彻坐在龙椅上,指尖重重叩击着紫檀木扶手,发出 “笃、笃” 的闷响,每一声都像砸在殿内侍立众人的心上。
他面前的御案上,摊着三份奏折 —— 内务府呈报的火灾损失清单、禁军统领的火情勘验结果、还有李伟刚刚呈上的 “物证”。最上面的,是那支烧得只剩半截的 “淑” 字银簪,焦黑的断口处还沾着几缕未烧尽的丝线,像极了冤魂的发丝。
“李德全。” 萧彻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是从冰封的湖底捞出来的,“淑妃还在景仁宫哭?”
跪在地上的李德全打了个哆嗦,额头抵着金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 回陛下,淑妃娘娘从昨夜哭到现在,说…… 说她是冤枉的,还说要…… 要一头撞死在景仁宫的柱子上,以证清白……”
“撞死?” 萧彻冷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彻骨的寒意,“她害死丽嫔、容嫔,烧死了凝露殿、瑶光殿三十七个宫女太监,现在倒想一死了之?朕偏不让她如意!”
他猛地一拍御案,案上的青瓷笔洗 “哐当” 一声翻倒,墨汁溅在明黄的奏折上,晕开一片刺目的黑,像极了火场里凝固的血。
殿内的内侍们吓得齐刷刷跪伏在地,连呼吸都忘了。谁都知道,皇帝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 —— 自他登基以来,后宫虽有争斗,却从未出过 “一夜连烧三座宫苑” 的恶性事件,这不仅是人命官司,更是在打他这个天子的脸。
“传朕的口谕。” 萧彻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淑妃苏氏,德行有亏,构陷同僚,纵火烧宫,罪证确凿。即日起,收回其协理六宫之权,褫夺所有封号宝印,禁足景仁宫,非朕旨意,永不得出!”
李德全连忙磕头:“奴才遵旨!”
“还有,” 萧彻的目光扫过御案上的损失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被烧毁的物件 —— 凝露殿的紫檀木琴、瑶光殿的翡翠屏风、容嫔宫的珊瑚摆件…… 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贡品。他的眼神更冷了,“内廷司掌事太监,玩忽职守,纵容淑妃滥用职权,杖责八十,发往皇陵守墓,永世不得回京!”
“景仁宫所有侍奉太监宫女,杖责四十,贬为最低等的洒扫杂役,发配至冷宫外围,让他们好好看看,伺候毒妇的下场!”
一道接一道的旨意,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每一道都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殿外的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却驱不散半点寒意,反而让龙椅上的帝王显得愈发威严可怖。
“陛下,” 户部尚书颤巍巍地从偏殿走进来,手里捧着一本账册,“这是…… 这是火灾后的修缮预估,三座宫苑重建,至少需要…… 需要三十万两白银……”
三十万两!足够让边关将士三个月的军饷,足够让京畿之地的灾民熬过一个冬天。萧彻的脸色更沉了,他盯着账册上的数字,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淑妃的父兄不是总说‘愿为陛下分忧’吗?这笔钱,就让他们苏家出!告诉苏将军,三日之内,若是凑不齐三十万两,就不必再来上朝了!”
户部尚书吓得连忙应下,心里却暗暗咋舌 —— 皇帝这是要借机敲打苏家啊!淑妃倒台,苏家在朝中的势力必定大损,这三十万两,怕是要掏空他们的家底。
旨意一层层传下去,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后宫和前朝激起层层涟漪。
景仁宫里,淑妃听到旨意时,正趴在梳妆台上哭,头上的珠钗散了一地。听到 “收回协理权”“褫夺封号”“苏家出三十万两” 时,她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脂粉被泪水冲得一塌糊涂,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不可能…… 陛下不会这样对我的…… 一定是苏凝!是那个贱人设的计!我要见陛下!我要跟陛下解释!”
守在门口的禁军统领面无表情地拦住她:“淑妃娘娘,陛下有旨,您不得踏出景仁宫半步。”
“滚开!” 淑妃像疯了一样去推他,指甲在他的甲胄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是陛下亲封的淑妃!你们敢拦我?信不信我让我父兄砍了你们的脑袋!”
禁军统领充耳不闻,只是挥了挥手,让两个膀大腰圆的宫女上前,将疯癫的淑妃拖回内殿。门 “砰” 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她所有的哭喊和咒骂,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珠钗,在晨光中闪着绝望的光。
而此时的碎玉轩,还未正式启用,却已成了后宫瞩目的焦点。
长春宫里,慧嫔正捏着一方锦帕,指尖将帕子绞得变了形。她是淑妃的心腹,昨夜还在为 “除去苏凝” 而窃喜,今早却听到淑妃被禁足、苏凝即将晋位的消息,惊得手里的茶盏都摔了。
“废物!一群废物!” 慧嫔低声咒骂着,“连个苏凝都除不掉,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她的贴身宫女怯生生地说:“主子,现在怎么办?淑妃倒了,苏凝又晋了位,咱们…… 咱们会不会被牵连?”
“牵连?” 慧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苏凝想踩着淑妃上位,也得看看我答不答应!” 她走到妆台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盒,里面装着几粒暗红色的药丸,“去,想办法把这个送到碎玉轩,就说是…… 是给苏贵人压惊的补品。”
宫女吓得脸色发白:“主子,这…… 这是‘牵机引’,吃了会…… 会七窍流血而死的!要是被陛下发现……”
“发现又怎样?” 慧嫔冷笑,“苏凝刚从火场里逃出来,身子本就弱,吃‘补品’吃死了,最多算她福薄。只要做得干净,谁能查到我头上?”
她必须在苏凝站稳脚跟之前除掉她,否则,等苏凝成了气候,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她这个淑妃的心腹。
而此刻的养心殿偏殿,苏凝正由太医诊脉。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襦裙,袖口挽起,露出胳膊上缠着的白布,上面隐约渗出些淡红色的药渍 —— 那是昨夜被火星燎伤的痕迹。
“怎么样?” 萧彻坐在一旁,看着太医为她诊脉,眉头微蹙,“伤口没感染吧?”
“回陛下,” 太医躬身回话,“贵人娘娘只是皮肉伤,万幸没伤着筋骨,只是受了惊吓,心神不宁,臣开几副安神汤,喝几日便好了。”
萧彻这才松了口气,挥手让太医退下,亲自拿起药碗,用银勺舀了些药汁,吹了吹,递到苏凝嘴边:“来,把药喝了。”
苏凝微微一怔,连忙想自己来,却被萧彻按住了手:“别动,朕喂你。”
温热的药汁滑入喉咙,带着苦涩的味道,苏凝的眼眶却微微发热。她知道,皇帝此刻的温柔,一半是真心疼惜,一半是对 “受害者” 的补偿,更是对 “淑妃党羽” 的敲打。但她不在乎这些,她只知道,这是她应得的 —— 用一场烈火、一场惊魂换来的机会。
“陛下,” 苏凝轻声说,“淑妃虽有错,却也……”
“不必为她求情。” 萧彻打断她,眼神锐利,“朕知道你心善,但后宫之中,心善是活不下去的。她想烧死你时,可曾想过‘手下留情’?”
苏凝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完了药。
萧彻放下药碗,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忽然说道:“昨夜的火,烧得蹊跷,你在凝露殿住了三年,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苏凝知道,这是皇帝在试探她,也是在给她机会。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恐惧和犹豫:“臣妾…… 臣妾不敢说……”
“但说无妨,有朕在,没人敢动你。”
苏凝咬了咬唇,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臣妾…… 臣妾前几日夜里,听到凝露殿的墙角有动静,像是…… 像是有人在挖东西。当时以为是老鼠,没在意,现在想来……”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 那场火,很可能是有人早就预谋好的,甚至提前在凝露殿做了手脚。
萧彻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你是说,有人早就想烧了凝露殿?”
苏凝轻轻点头,又连忙补充:“臣妾也只是猜测,说不定…… 说不定是臣妾记错了……”
“你没记错。” 萧彻的声音冷得像冰,“李伟在凝露殿的废墟里,挖到了不少煤油的痕迹,显然是有人提前泼上去的。”
他看着苏凝受惊的模样,心中的怒火更盛。他原本以为淑妃只是一时冲动,现在看来,竟是蓄谋已久!
“你放心,” 萧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过来,“朕不仅要废了淑妃,还要查清楚,她背后还有哪些人,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如此放肆!”
晨光透过窗棂,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个是帝王的威严,一个是弱女子的隐忍,却在此刻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而这后宫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淑妃的倒台,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不仅没有平息,反而在皇帝的震怒中,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苏凝知道,她站得越高,脚下的暗流就越汹涌,但她别无选择 —— 要么被暗流吞噬,要么,就踩着这些暗流,一步步往上爬。
她轻轻吸了口气,将苦涩的药味咽下去。雷霆之怒的背后,往往藏着机遇,而她,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