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的檐角还沾着未干的水汽，晨光穿过薄雾，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凝正坐在妆镜前，由晚翠为她梳理长发。镜中的女子脸色依旧带着几分苍白，眼下的青黑尚未褪去，显然是昨夜未能安睡，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蒙尘的珍珠被擦拭干净，透出温润而坚定的光。
“主子，您看这支白玉簪怎么样？” 晚翠从妆匣里挑出一支素净的簪子，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兰花，“太医说您近日不宜戴太重的首饰，这支既雅致，又轻便。”
苏凝对着镜子看了看，轻轻点头：“就它吧。”
她的头发不算浓密，却乌黑顺滑，晚翠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其间，很快便挽了个简单的随云髻，将玉簪轻轻插入。镜中的女子褪去了昨日的狼狈，虽未施粉黛，却自有一番清丽脱俗的气质，只是眉宇间那抹淡淡的愁绪，还未完全散去。
“主子，喝点参汤吧，太医说这是补气血的。” 另一个小宫女捧着一个银碗走进来，碗里的参汤冒着袅袅热气，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苏凝刚要伸手去接，就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喏：“圣旨到 —— 苏婕妤接旨！”
苏凝心里猛地一跳，连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快步走到正殿中央跪下。晚翠和几个宫女也跟着跪在她身后，整个永寿宫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太监脚步声由远及近。
进来的是李德全，他手里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只是今日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客气。他走到正殿中央站定，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用那标志性的尖细嗓音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氏凝，性资敏慧，淑慎有仪。入宫三年，克尽妇道，未尝有过。昨夜宫火，临危不乱，幸得保全，实乃天佑。念其受惊匪浅，朕心甚怜。今特晋其为贵人，赐居碎玉轩，赏银五百两，锦缎百匹，珍珠一斛，以资慰勉。望其日后，谨言慎行，毋负朕恩。钦此 ——”
“臣妾苏凝，接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额头紧紧抵着冰凉的金砖，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自己会晋位，却没想到会这样快，这样隆重。李德全亲自来传旨，赏赐的物品更是远超一般的晋位规格，这不仅仅是恩宠，更是皇帝在向整个后宫宣告 —— 苏凝，是他护着的人。
李德全将圣旨递到苏凝手中，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恭喜苏贵人，贺喜苏贵人！这下可真是苦尽甘来了。”
“劳烦李公公跑一趟，” 苏凝接过圣旨，指尖触到那明黄的绫缎，还有些发烫，“晚翠，快给李公公看茶。”
“不必不必，” 李德全连忙摆手，“杂家还得回养心殿复命呢，就不叨扰贵人了。”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贵人放心，碎玉轩那边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您的东西，内务府会派人过去搬，保准妥当。”
苏凝知道这是李德全在示好，连忙笑道：“有劳公公费心了，改日定当谢过公公。”
李德全笑着应了几声，又说了几句 “贵人好生歇息”，便带着小太监匆匆离开了。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晚翠才激动地扑过来，抱着苏凝的胳膊又哭又笑：“主子！您真的晋位了！是贵人了！我们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过日子了！”
苏凝看着手中的圣旨，金色的字迹在晨光中闪着光，眼眶也微微发热。她轻轻抚摸着圣旨上的字，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分量。从一个最低等的更衣，到婕妤，再到如今的贵人，这三年来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回报。
“哭什么，” 苏凝擦了擦晚翠的眼泪，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哽咽，“该高兴才是。”
“是是是，该高兴！” 晚翠连忙抹掉眼泪，笑着说，“奴婢这就去让人把咱们的东西收拾一下，尤其是主子您那支玉簪，还有太医嘱咐的药，可不能落下了。”
苏凝点点头，晚翠便带着宫女们忙碌起来。永寿宫虽小，她们的东西却不少 —— 有苏凝平日里抄写的经书，有晚翠攒下的几匹好布料，还有一些皇帝之前赏赐的小物件，每一件都带着她们在这深宫里挣扎求生的印记。
苏凝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晨的微风带着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一振。她望着宫道尽头那片被烧毁的宫苑方向，那里的浓烟已经散去，只剩下一片黑乎乎的废墟，像一块丑陋的伤疤。但她知道，正是那块 “伤疤”，让她有了今天的机会。
淑妃倒台，后宫权力出现真空，皇帝需要一个 “听话” 又 “无害” 的人来填补这个空缺，而她这个 “受害者”，恰好成了最合适的人选。她的晋位，既是皇帝对她的补偿，也是对后宫其他势力的一种制衡 —— 告诉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谁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宰。
“贵人娘娘，淳常在求见。” 门外传来小宫女的通报。
苏凝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快请她进来。”
淳常在是个刚入宫不久的秀女，性子直爽，没什么心机，之前曾因被淑妃宫里的太监刁难，是苏凝悄悄帮了她一把，两人也算有些交情。她走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小的锦盒，看到苏凝，立刻笑着行礼：“恭喜苏姐姐晋位，妹妹特地来道贺。”
“妹妹客气了，快请坐。” 苏凝连忙扶起她。
淳常在坐下后，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玉耳环，雕着小巧的梅花，十分精致。“这是我入宫前母亲给我的，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姐姐别嫌弃。”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知道姐姐喜欢素雅的物件，这对耳环配姐姐正好。”
苏凝知道淳常在家境普通，这对耳环怕是她最值钱的东西了，心中一暖，连忙收下：“妹妹有心了，姐姐很喜欢，多谢妹妹。”
淳常在见她收下，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姐姐能晋位，真是太好了！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姐姐了。” 她说着，压低声音，“姐姐不知道，昨夜淑妃被禁足的消息传开后，后宫里都炸开锅了，尤其是慧嫔她们，脸都气绿了，说…… 说姐姐是靠‘苦肉计’上位的。”
苏凝并不意外，淡淡一笑：“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不在乎。”
“可她们……” 淳常在有些担心，“她们会不会对姐姐不利？慧嫔那人，最是记仇。”
“放心吧，” 苏凝的眼神闪过一丝锐利，“现在我刚晋位，又住着碎玉轩，离养心殿近，她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明着来。至于暗地里的小动作…… 我也不是吃素的。”
淳常在看着她眼中的坚定，这才放下心来，又说了些贴心话，便识趣地离开了 —— 她知道苏凝刚晋位，肯定有很多事要忙，不便多扰。
送走淳常在，苏凝刚坐下喝了口茶，就见内务府的总管太监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了，身后跟着十几个抬着箱子的小太监，箱子里装的都是皇帝赏赐的东西。
“奴才给苏贵人请安！” 总管太监跪在地上，恭敬地磕了个头，“陛下赏赐的银缎、珍珠，还有碎玉轩的陈设单子，都给您送来了，请贵人过目。”
苏凝让晚翠接过单子，上面列着的东西琳琅满目 —— 不仅有五百两白银、百匹锦缎，还有一斛圆润饱满的东珠，甚至还有一套青玉茶具、几幅名人字画，都是价值不菲的物件。尤其是那套茶具，据说是前朝的珍品，连淑妃当年都求而不得。
“有劳总管了。” 苏凝淡淡一笑，“东西先放在偏殿吧，晚些再清点。”
总管太监连忙应道：“是是是，奴才这就让人搬过去。” 他一边指挥着小太监搬东西，一边谄媚地说，“贵人您是不知道，陛下多看重您，特意吩咐奴才，碎玉轩的陈设要按‘上用’的规格来，床榻要用紫檀木的，窗户要糊三层云母纸，连廊下的灯笼，都要挂绣着兰花的，说您喜欢素雅……”
苏凝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她知道这是总管太监在拍马，但也明白，皇帝的这些 “看重”，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他越是 “宠爱” 她，那些想动她的人就越是忌惮，这正是她想要的。
等内务府的人离开，永寿宫已经堆了满满一偏殿的东西。晚翠兴奋地打开一个箱子，里面的珍珠圆润饱满，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看得她眼睛都直了：“主子，这些珍珠可真好看，串成项链肯定美极了！”
苏凝拿起一颗珍珠，入手微凉，圆润得没有一丝瑕疵。她轻轻叹了口气：“再好看，也是沾着血的。”
晚翠愣了愣：“主子说什么？”
“没什么。” 苏凝将珍珠放回箱子里，“收拾好了吗？该去碎玉轩了。”
“好了好了！” 晚翠连忙点头，“奴婢都检查过了，一样都没落下。”
苏凝最后看了一眼永寿宫，这个她住了半年的地方，简陋却也清净，曾是她躲避风雨的港湾。如今要离开了，心中竟有些不舍。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头，必须往前走。
她换上一身新做的藕荷色宫装，外面罩了件月白色的披风，由晚翠扶着，走出了永寿宫。宫道上，已经有不少宫人在等着了，都是内务府派来护送她去碎玉轩的。看到她出来，所有人都恭敬地跪下：“参见苏贵人！”
苏凝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然后抬起头，朝着碎玉轩的方向走去。阳光洒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她知道，碎玉轩不仅是一座宫殿，更是一个新的战场。里面有荣华富贵，也有刀光剑影。但她已经准备好了 ——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苏凝，而是碎玉轩的主人，是皇帝亲封的贵人。她会用自己的智慧和手腕，在这深宫里，为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走到宫道拐角处，苏凝回头望了一眼永寿宫的方向，那里的门已经关上了，像一个被遗忘的过去。她轻轻一笑，转身，迎着阳光，一步步走向属于她的碎玉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