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的香火在秋日里格外旺盛，香客们的脚步声混着僧侣的诵经声，在红墙内盘旋。苏文瑾站在观音殿的廊下，手里攥着串刚求的檀木佛珠，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刻痕 —— 那是苏凝特意让人在佛珠内侧刻的暗记，“三” 代表着与漕运亏空案相关的第三个关键人物，此刻正藏在寺内的客堂里。
“公子，婉娘来了。” 阿福扮作小厮，凑到他耳边低语，眼神示意着殿外的石阶。
苏文瑾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水绿色衣裙的姑娘正拾级而上，身后跟着两个面色肃然的嬷嬷。那姑娘生得确实清秀，眉眼弯弯如新月，只是走到殿门处时，脚步顿了顿，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苏文瑾的衣饰，落在他腰间那枚金灿灿的玉佩上，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
—— 那玉佩是青禾从琉璃厂淘来的假货，看着珠光宝气，实则是黄铜鎏金，故意让他挂着，好让对方觉得他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是从南边来的？” 婉娘的声音细细软软，像浸了蜜的江南小调，手里捏着串紫檀佛珠，捻动的速度却比寻常礼佛人快了半分，显露出几分心不在焉。
苏文瑾按苏凝教的，故意露出局促的笑，双手在衣襟上蹭了蹭：“回姑娘，小的是江南来的，做茶叶生意，叫苏文瑾。这次来京…… 是托了太子妃的福，想、想求门亲事。” 他说着，故意撩起衣襟，让腰间的假玉佩晃得更显眼，“听说京里规矩大，小的特意买了身新衣裳，还求了串佛珠，就怕失了礼。”
婉娘的目光在佛珠上停了停，那串檀木珠子看着普通，实则是护国寺最廉价的那种，连颗像样的配饰都没有。她掩唇轻笑，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公子有心了。其实拜佛讲究心诚，衣裳首饰倒在其次。”
站在不远处的苏凝，隔着缭绕的香火看着这一幕，指尖在念珠上轻轻转动。婉娘这是在试探兄长的家底，想看看苏家到底有多少分量，值不值得凤仪宫下功夫。而兄长的 “表演” 恰到好处，既显得憨厚，又透着商人的市侩，让对方放下戒心。
“姑娘说的是。” 苏文瑾连忙点头，露出一副受教的模样，“小的在江南有三个茶铺，春茶上市时能赚不少银子，就是没见过京里的世面，连这护国寺的香都比咱们那边的粗些。” 他故意说些粗浅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婉娘身后的嬷嬷悄悄对另一个使了个眼色 —— 那是 “此人可用” 的暗号。
拜完观音，婉娘的嬷嬷笑着提议：“左右时辰还早，不如让苏公子陪我们姑娘逛逛？这护国寺的素斋很有名，让苏公子尝尝京里的风味。”
苏文瑾立刻点头，眼睛亮得像见了糖的孩子：“好啊好啊！我昨儿刚到京，正愁没地方吃饭呢！听说京里的素面加了香油，比江南的好吃多了！”
苏凝看着他跟着婉娘往斋堂走，背影透着刻意的殷勤，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句 “演得好”。她转身对青禾道：“让阿福盯紧些，婉娘身边的两个嬷嬷，一个手上有老茧，像是练过武，另一个食指发黄，是常年握笔的痕迹，怕是不仅是陪嫁，还是皇后的眼线和文书。”
斋堂里的素面确实做得精致，浇头是香菇、笋片和木耳，淋着琥珀色的酱汁。婉娘小口抿着面，状似无意地问：“苏公子的茶铺都开在哪些地方？我听姑母说，江南的漕运近来不太平，会不会影响茶叶运到京城？”
苏文瑾捧着碗吃得正香，闻言含糊道：“小的铺子在杭州、湖州都有，漕运是有些慢，不过我认识个镖头，他有门路走陆路，就是贵了些……” 他故意顿了顿，露出心疼银子的模样，“上次运五十斤龙井，光运费就花了三两银子，心疼得我好几夜没睡好。”
婉娘的眼睛亮了亮：“陆路？是走哪条道？我表兄也想从江南运些丝绸来，正愁漕运慢呢。”
“这可不能说。” 苏文瑾立刻捂住嘴，露出警惕的神色，“那是镖头的秘密，说了要断生意的！再说……”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那条路能避开关卡，不用交那么多税，说了要被抓的！”
婉娘身后的嬷嬷交换了个眼神，显然对 “避税” 的门路更感兴趣。苏凝躲在屏风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 兄长这是故意抛出诱饵，用 “走私” 的幌子引她们上钩，好查清凤仪宫到底想借商路做什么勾当。
正说着，婉娘的帕子掉在地上，苏文瑾连忙弯腰去捡，手指 “不小心” 碰到了她的裙角。婉娘像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脸颊绯红，嗔道：“公子怎的如此冒失？”
苏文瑾慌忙将帕子递过去，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小的不是故意的！我们江南男子没那么多规矩，见东西掉了就捡，忘了京里的讲究……” 他越是慌乱，婉娘眼中的轻视就越明显，连带着那两个嬷嬷都放松了警惕，觉得这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离开护国寺时，婉娘的嬷嬷偷偷塞给香客打扮的人一张字条。苏凝让人截住一看，上面写着 “苏文瑾看似憨直，实则贪婪，可利用其走私门路打探漕运消息，婉娘已取得初步信任”。
“鱼儿上钩了。” 苏凝将字条凑到烛火上点燃，灰烬落在青石板上，被风吹得四散，“让兄长继续装下去，三日后借‘送茶叶’去凤仪宫，把那枚并蒂莲簪‘不小心’落在婉娘院里 —— 那簪子的莲心是空的，里面藏着微型窃听器，能听到她们的谈话。”
青禾应了，看着苏文瑾带着 “伙计” 往客栈走，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忽然笑道：“苏公子这出戏演得真像，连我都快以为他就是个土包子了。”
“不像才危险。” 苏凝望着护国寺的方向，那里的香火渐渐淡了，“婉娘在凤仪宫长大，见惯了虚与委蛇，你越精明，她越防备。倒是这副‘憨直’的样子，才能让她放下戒心，露出真正的尾巴。”
暮色渐浓时，婉娘回到凤仪宫，向皇后禀报：“姑母，那苏文瑾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商人，眼里只有银子，还好色，方才捡帕子时故意碰我的手，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皇后正在核对漕运的账本，闻言冷笑：“没正经才好拿捏。你想法子套出他走私的门路，那是避开朝廷税卡的关键 —— 咱们的黑货，正好借他的路子运。” 她在账本上圈了个 “五十万两” 的数字，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只要把这批货送出去，去年的亏空就能补上，到时候……”
窗外的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场各怀鬼胎的初见，奏响后续的序曲。苏凝知道，护国寺的相遇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戏码，会在凤仪宫的眼线、江南的商路、漕运的黑账之间，织成一张更大的网。而那枚被苏文瑾 “遗落” 的并蒂莲簪，将成为网中最锋利的那根线，等着勒紧猎物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