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正殿被中秋的灯火照得如同白昼,十二盏鎏金琉璃灯悬在梁上,灯影里浮动着锦缎的流光与熏香的雾气。皇上坐在铺着白虎皮的主位上,手里把玩着枚白玉扳指,指腹摩挲玉纹的轻响,在丝竹声里格外清晰。皇后陪在身侧,鬓边的东珠步摇随笑意轻晃,每一颗珠子都映着烛火,晃得人眼晕。
苏凝的席位在贤妃下首第三张案几,案上摆着碟桂花糕,糕面上的金桂碎闪着微光,像极了晚晴生前做的模样。她捏起一块糕,指尖刚触到糕体,就觉出底下藏着个硬物 —— 是那枚 “王” 字玉佩,青黛不知何时塞进来的。
“小主,皇后在看您。” 挽月在身后低声提醒,声音被琵琶声盖了大半。
苏凝抬头,果然见皇后正隔着三席望向她,嘴角噙着笑,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针。她慌忙低下头,将玉佩悄悄塞进袖口,指尖触到步摇的暗格,那里还藏着半张王灵儿强抢绸缎铺的证词 —— 这些铺垫,都是为了待会儿那致命一击。
殿中忽然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是王灵儿正凑在皇后耳边说什么,引得皇后频频点头。那姑娘穿着件石青色镶金边的袄裙,领口的凤凰绣得张牙舞爪,裙摆扫过案几,带倒了个玉盏,发出 “哐当” 一声脆响。
“哎呀,臣女笨手笨脚的。” 王灵儿娇笑着,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任由宫女跪在地上收拾碎片,“这玉盏看着普通,打碎了也不可惜。”
皇上皱了皱眉:“这是西域进贡的羊脂玉,有价无市,怎说不可惜?”
王灵儿脸色一白,慌忙起身请罪:“臣女知错,只是……”
“灵儿年纪小,贪玩罢了。” 皇后笑着打圆场,亲手给她斟了杯酒,“快给皇上赔个不是。”
王灵儿这才不情不愿地福了福身,眼神却瞟向苏凝,带着几分轻蔑 —— 在她眼里,苏凝不过是个末位嫔妃,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苏凝垂下眼,继续吃糕,心里却冷笑:越是骄纵,破绽就越多。等会儿发难时,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就是最好的罪证。
宴席过半,按规矩该是各宫献艺。贤妃宫里的舞姬跳了支《霓裳羽衣舞》,水袖翻飞间,忽然有片金箔落在皇上案前,展开一看,是首七言诗,写的是 “中秋月圆人团圆,百姓安乐社稷安”。
皇上笑着点头:“贤妃有心了。”
贤妃起身行礼:“皇上过奖,臣妾只是觉得,这天下安乐,既要有满月,也要有百姓的笑脸。若是有人仗着权势欺压百姓,让人家中秋都过不安稳,那这满月,看着也堵心。”
皇后的笑容僵了僵:“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宫里有人敢欺压百姓?”
“臣妾也是听宫人说的。” 贤妃垂下眼,语气故作轻松,“前日西街有个绸缎铺,老板的女儿要出嫁,备了匹云锦做嫁妆,结果被个年轻姑娘抢走了,还把铺子砸了。那老板哭着说,女儿的婚期都耽误了。”
李德全在一旁插嘴:“许是些地痞流氓做的,怎会是宫里人?贤妃娘娘可别听信谣言。”
“是不是谣言,问问去过西街的妹妹就知道了。” 贤妃忽然看向苏凝,眼神里带着鼓励,“妹妹前几日不是去西街买胭脂了吗?可有见着这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落在苏凝身上,连正在弹琵琶的乐师都停了手,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 “噼啪” 声。苏凝捏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杯中的酒晃出些微,溅在指尖,凉得像冰。
她知道,铺垫到这里,该她开口了。
“回皇上,皇后娘娘,” 苏凝起身行礼,声音平稳得像秋水,“臣妾那日确实在西街,也确实见着绸缎铺被砸了,只是……”
“只是什么?” 皇上追问,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她的皮肉。
“只是那抢云锦的姑娘,穿着石青色的袄裙,袖口绣着牡丹,看着……” 苏凝顿了顿,故意看向王灵儿,“看着与灵儿姑娘有几分像。”
王灵儿 “腾” 地站起来,银钗在鬓边乱晃:“你胡说!我根本没去过西街!”
“哦?那姑娘掉了枚玉佩,上面刻着‘王’字,不知灵儿姑娘是否认得?” 苏凝的手悄悄往袖中探去,指尖已经摸到玉佩的边缘。
皇后忽然拍了拍手,打断她的话:“不过是件小事,何必在中秋宴上较真?灵儿是我看着长大的,虽有些娇纵,却断不会做抢东西的事。许是苏小主看错了,毕竟西街人多眼杂。”
她笑得温婉,却在桌下悄悄踢了李德全一脚。李德全立刻会意,尖着嗓子道:“是啊是啊,苏小主定是看错了!灵儿姑娘那日一直陪着皇后娘娘在凤仪宫抄经,哪有功夫去西街?”
苏凝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皇上脸上。她知道,皇后这是想把事情压下去,用 “看错了” 三个字轻轻揭过。但她和贤妃的铺垫,绝不会这么轻易白费。
贤妃忽然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说的是,许是臣妾多事了。只是那老板哭得太惨,说女儿的嫁妆没了,婚期都要延后,臣妾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她转向皇上,“皇上,不如让顺天府查一查?若是真有地痞流氓,也好惩戒一番,给百姓一个交代。”
这话说得极妙,既给了皇后台阶下,又把事情引向了顺天府 —— 顺天府尹是王显的门生,让他去查王灵儿,无异于让猫看鱼,只会越查越乱,最后把王家的势力牵扯出来。
皇上果然点头:“准了。李德全,明日就让顺天府去查,务必给百姓一个公道。”
李德全慌忙应下,额头却渗出了汗。
苏凝悄悄退回席位,指尖的酒渍已经干透,留下点黏腻的痕迹。她知道,这只是铺垫的第一步 —— 让皇上记下 “王灵儿” 这个名字,记下 “西街抢东西” 这件事,等会儿再抛出玉佩,才能一击致命。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是几位王爷带着世子公主来贺节。其中个穿红袄的小郡主扑到皇上面前,举着支糖画:“皇爷爷,你看这糖画,是西街张爷爷做的,可甜了!”
皇上笑着接过糖画:“张爷爷?是不是那个做糖画最有名的?”
“是啊!” 小郡主奶声奶气地说,“可是前几日有个凶巴巴的姐姐,把张爷爷的糖画摊子掀了,还说‘这种破烂也配卖给贵人’!”
这话像颗石子,在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王灵儿,连皇后的脸色都变了。
苏凝捏着玉佩的手紧了紧 —— 看来,不用她抛玉佩,铺垫已经够了。
王灵儿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没有!是她胡说!”
“小孩子家不会说谎。” 皇上的脸色沉了沉,目光落在王灵儿身上,“你到底去没去过西街?”
皇后正要开口,贤妃却抢先道:“皇上息怒,许是小郡主记错了。灵儿姑娘金枝玉叶,怎会去那种市井之地?” 她说着,给苏凝递了个眼色 —— 铺垫已足,该收网了。
苏凝会意,悄悄松开手,那枚 “王” 字玉佩从袖中滑落,“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刚好滚到皇上脚边。
殿内瞬间死寂,连烛火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苏凝知道,铺垫结束了,接下来,该发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