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竹窗半开着,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凝正低头看着卫家送来的密信,信纸边缘微微发卷,上面的字迹被水洇过,“苏州” 二字有些模糊 —— 那是今早小禄子送茶时,故意打翻茶水留下的痕迹。她指尖在 “李太医孙子被掳” 几个字上轻轻划过,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廊柱后那个扫地的身影,扫帚在青石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心思显然不在干活上。
“小禄子,进来倒茶。” 苏凝扬声喊道,将密信随手放在案上,信角故意露出 “三日内不回京” 的字样。
小禄子提着茶壶进来时,青布褂子的下摆还沾着草屑,那是他去凤仪宫领 “差事” 时,在假山后打滚蹭上的,好让苏凝觉得他 “办事勤恳,没偷懒”。他的手抖得厉害,茶壶嘴歪歪扭扭地对着茶盏,乳白的茶水溅出大半,打湿了密信的一角。“奴才该死!” 他慌忙去擦,指尖却趁机在茶盏边缘抹了下 —— 那里沾着他刚从瓷瓶里倒出的药粉,是皇后特意嘱咐的 “牵机引” 变种,遇热即溶,无色无味。
苏凝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忽然笑了:“慌什么?不过是洒了点茶,又不是摔了皇上的玉杯。” 她端起茶盏,凑到鼻尖轻嗅,碧螺春的清香里,藏着一丝极淡的苦,像被晨露打过的黄连。这种苦味她太熟悉了,当年父亲被下狱前,喝的最后一杯茶里,就有同样的味道。
“这茶不错,是今年的新茶吧?” 苏凝的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那里还残留着药粉的凉意。她记得小禄子刚来时,连碧螺春和龙井都分不清,如今却能准确地泡出 “今年的新茶”,显然是有人特意教过。
小禄子的脸涨得通红,像被炭火烤着:“是…… 是御膳房的刘公公赏的,说小主爱喝这个……”
“刘公公倒是有心。” 苏凝放下茶盏,目光落在他袖中露出的半角油纸 —— 那里鼓鼓囊囊的,不用看也知道,是皇后赏的桂花糕。她忽然话锋一转,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竹叶:“你娘的咳喘病,吃了我让人抓的药,好些了吗?”
小禄子的手猛地一顿,茶壶 “哐当” 一声撞在案上,茶水泼了他一袖子。他抬头时,眼里满是惊愕,嘴唇哆嗦着:“小主…… 您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 苏凝拿起那包还没开封的药,放在他面前,纸包上印着 “回春堂” 的字样,“回春堂的王大夫是我父亲的旧识,他说有个小太监去抓药,药方上的症状,与三年前我祖母的咳喘病一模一样 —— 那方子还是我父亲亲手写的,错不了。”
小禄子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像被抽走了所有血气。他看着那包药,忽然想起今早去回春堂时,王大夫还笑着说 “这方子好,定能除根”,原来从那时起,自己的一举一动,就都在苏凝的眼里。
“小主…… 奴才……” 他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含混的呜咽。
苏凝端起那杯掺了药粉的茶,轻轻晃了晃,碧绿的茶汤里,药粉早已溶得无影无踪。“这茶你也尝尝吧,” 她将茶盏推到他面前,茶汤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御膳房的新茶,别浪费了。”
小禄子的手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他知道这茶里有毒,喝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腹痛如绞,可他更知道,若是不喝,苏凝绝不会放过他。皇后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你若敢不听话,就等着给你娘收尸!” 可苏凝那句 “我让人从江南请了最好的大夫”,也像根针,扎在他心上。
“怎么?不敢喝?” 苏凝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指尖在案上轻轻敲着,“还是觉得,这茶里少了点什么?比如…… 皇后赏的桂花糕碎屑?”
这句话像把锤子,狠狠砸在小禄子的心上。他 “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 “咚” 的闷响:“小主饶命!奴才不是故意的!是皇后逼我的!她抓了我娘,还说…… 还说不照做,就把我们全家发配到宁古塔!”
挽月 “唰” 地抽出腰间的匕首,抵在他脖子上,刀刃的寒光映着他惨白的脸:“好个白眼狼!我家小主救你性命,给你娘治病,你竟敢恩将仇报!”
“挽月,住手。” 苏凝按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小禄子颤抖的肩膀上。她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放在他面前,里面装着颗黑褐色的药丸:“这是解‘牵机引’的解药,你若真心悔过,就把它吃了 —— 不是为了救你,是为了让你去给皇后传个消息。”
小禄子的瞳孔骤然收缩,看着那枚药丸,又看看苏凝平静的脸,忽然明白,自己从踏进碎玉轩的那一刻起,就成了这盘棋里的棋子,要么帮苏凝杀出血路,要么被皇后和苏凝同时碾碎。
“奴才…… 奴才愿听小主差遣!” 他抓起药丸,仰头吞下,苦涩的药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像吞下了自己的命。
苏凝看着他眼底的挣扎,忽然想起父亲说过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从妆匣里取出支银簪,塞到他手里:“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你拿着。若是将来我有不测,凭这簪子去找卫家的人,他们会护你和你娘周全。”
银簪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小禄子的眼圈忽然红了,重重磕了个头:“奴才定不负小主所托!”
他转身往外走时,苏凝忽然道:“皇后让你下毒的事,别露破绽。该加药加药,该报信报信,只是报的信,得按我说的来。”
小禄子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肩膀微微耸动了下,很快消失在竹影里。挽月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小主就不怕他再次反水?”
苏凝望着茶盏里漂浮的茶叶,忽然笑了:“他若真敢反水,那支银簪,就是送他和他娘一起上路的刀。”
阳光穿过竹窗,在茶盏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双藏在暗处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这场刚刚开始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