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急报的钟声撞碎暮色时,苏凝正在给景仁宫的秋菊换盆。陶土盆刚触到青石地面,就被远处传来的 “铛 —— 铛 ——” 声震得发颤,泥土顺着盆沿簌簌往下掉,像极了此刻她心头那些纷乱的预感。
“娘娘,是钟楼的声!” 晚翠手里的铜壶 “哐当” 掉在地上,热水溅在青砖上,腾起一片白汽,“定是边关出事了!”
苏凝直起身,指尖还沾着湿泥,目光望向宫墙之外。钟声急促得像催命符,一下下砸在琉璃瓦上,震得檐角的铜铃都失了声。这不是寻常的急报,寻常急报敲三下便停,而此刻的钟声已经响了七下,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 这是 “兵临城下” 的信号。
“碧月,” 苏凝的声音异常冷静,“去养心殿看看,陛下那边有何动静。再让人去萧将军府,告诉他‘钟声有异,恐非北狄一军,让他速查东西两侧防线’。”
碧月领命刚走,容嫔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发髻都有些散乱:“姐姐!我父亲派人来报,说…… 说北狄分三路进攻,东路已经攻破了山海关,离京城只有三日路程了!”
“三路?” 苏凝的指尖猛地收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北狄向来只有一路主力,分三路进攻,分明是早有预谋,且对大周的防线了如指掌 —— 镇国公送出去的布防图,果然派上了用场。
“我父亲已经带兵出城迎敌了,” 容嫔的声音带着哭腔,“可他说…… 说京郊的兵权还在镇国公旧部手里,那些人按兵不动,根本不听调遣!”
苏凝的心沉到了谷底。镇国公虽已伏法,但其党羽遍布军中,此刻按兵不动,不是胆怯,是在观望 —— 若北狄胜了,他们便会开门献城;若大周胜了,他们再出来 “勤王”,左右都能自保。
“这群墙头草!” 晚翠气得发抖,“娘娘,咱们要不要去催催陛下,让他下旨严惩那些按兵不动的将领?”
“严惩?” 苏凝苦笑一声,目光落在宫墙外的烽火台上。那里已经燃起了狼烟,黑灰色的烟柱直冲云霄,在暮色中格外刺眼。“此刻严惩,只会逼他们立刻反戈。”
她转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写下几行字:“东路急,调京营五千人支援;西路虚,萧将军可引兵袭其后;中路……” 她顿了顿,笔尖悬在纸上,“中路让赵将军死守,拖延时日。”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优解 —— 东路是北狄主力,必须顶住;西路看似凶猛,实则是佯攻,可出奇制胜;中路最关键,只要拖到东西两路得手,北狄便成了瓮中之鳖。
“容嫔,” 苏凝将信纸折好,塞进她手里,“你立刻让人把这信送给你父亲,告诉他‘按此计行事,京中自有安排’。”
容嫔接过信纸,指尖微微颤抖:“姐姐,京中…… 京中真的能稳住吗?我听说,镇国公的旧部在城外烧杀抢掠,百姓都往城里逃,城门快守不住了……”
“能。” 苏凝的声音异常坚定,目光落在她身上,“你父亲是国之栋梁,萧将军是百战老将,还有千千万万的将士在边关浴血奋战,我们不能乱。”
容嫔点点头,转身匆匆离去。苏凝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对晚翠说:“去取我那身玄色劲装来,再备些干粮和水。”
晚翠愣住了:“娘娘,您要做什么?”
“去城门。” 苏凝的语气不容置疑,“陛下龙体欠安,太后年事已高,总得有人去安抚百姓,去看看守城的将士。”
“娘娘不可!” 晚翠扑通一声跪下,眼泪直流,“城门那边太危险了,北狄的箭矢都能射到城墙下!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我若不去,才真的危险。” 苏凝扶起她,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百姓看到皇贵妃都在城墙上,才会安定;将士看到后宫也在坚守,才会拼命。这不是逞能,是责任。”
晚翠还想再劝,却被苏凝的眼神制止了。那双眼眸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让她想起多年前,贤妃也是这样,明知前路是死,却还是一步步走了下去。
换上劲装的苏凝少了几分柔媚,多了几分英气。玄色的衣料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姿,腰间悬着柄短剑 —— 那是皇帝送的,说 “防身用,不到万不得已,别出鞘”。
“走吧。” 苏凝最后看了一眼景仁宫,庭院里的秋菊在风中摇晃,却没有折断。
走到宫门口时,正遇上太后的銮驾。太后掀开轿帘,看着一身劲装的苏凝,眼神复杂:“你要去哪?”
“去城门,看看将士们。” 苏凝躬身行礼,语气平静。
太后沉默了片刻,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递给她:“这是京营的调兵符,你拿着。若遇紧急情况,可调动京营兵力。”
苏凝愣住了。京营是皇帝的亲军,调兵符向来由皇帝亲自掌管,太后竟会交给她?
“哀家老了,守不住这城门了。” 太后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异常清晰,“你是皇贵妃,是这宫里最清醒的人。守住城门,守住百姓,就是守住这大周朝的根。”
苏凝接过令牌,触手冰凉,却重如千钧:“孙媳定不辱使命。”
銮驾缓缓离去,苏凝望着太后的背影,忽然明白了 —— 太后的权衡,从来都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她给镇国公留一线生机,是怕军中大乱;她支持自己守城,是知道此刻唯有 “民心” 才是最坚固的防线。
走到朱雀门时,这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百姓哭哭啼啼地往城里挤,守城的将士拼命阻拦,却挡不住汹涌的人潮。城楼上的守军来回奔走,弓箭、滚石堆得像小山,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 “惶恐”。
“让开!都让开!” 苏凝拔出短剑,剑尖指向天空,“我是皇贵妃,奉陛下旨意守城!百姓们听着,有本宫在,城门就不会破!将士们听着,守住城门,击退北狄,陛下重重有赏!”
她的声音清亮,穿透了混乱的人声。百姓们愣住了,纷纷抬头望向她 —— 一个穿着劲装的女子,站在城楼上,玄色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明明是纤弱的身姿,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是皇贵妃!”“皇贵妃都来了,咱们有救了!”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守城的将士也挺直了脊背。苏凝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将军,” 她看向守城的王将军,“城外的镇国公旧部有动静吗?”
王将军脸色凝重:“回娘娘,他们在三里外扎营,说是‘怕惊扰百姓,不敢靠近’,实则…… 是在观望。”
“我知道了。” 苏凝点点头,目光望向城外的狼烟,“让人多备些火把,夜里每隔一刻钟就点燃一次,让他们看看,我们还在坚守。”
她顿了顿,又道:“再派些人手,把百姓安置到城内的空宅里,分发些干粮和水 —— 安定了民心,我们才能专心守城。”
王将军领命而去。晚翠扶着苏凝,看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心疼地说:“娘娘,您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歇歇吧。”
苏凝摇摇头,目光落在远处北狄的营地上。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战马的嘶鸣,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
“歇不得。”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北狄今夜定会攻城,我若歇了,将士们的心就散了。”
夜色渐深,寒意刺骨。苏凝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却依旧觉得冷 —— 不是因为风,是因为心里的沉重。她想起陛下苍白的脸,想起太后复杂的眼神,想起萧将军和赵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想起那些在城楼下瑟瑟发抖的百姓……
这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压在她的肩上,让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三更时分,北狄果然攻城了。号角声划破夜空,无数云梯架上城墙,黑压压的士兵像蚂蚁一样往上爬。守城的将士奋力抵抗,滚石、箭矢如雨般落下,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苏凝站在城楼中央,手中的短剑已经染上了血 —— 那是刚才一个爬上城楼的北狄士兵的血。她的手臂在发抖,却依旧稳稳地握着剑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场。
“东边!东边快守住了!” 晚翠指着东侧城墙,兴奋地喊。那里的北狄士兵被击退了,守城的将士正欢呼着往下扔火把。
苏凝却没有丝毫笑意,目光落在西侧 —— 那里的攻击异常猛烈,云梯一架接一架,显然是想从西侧突破。
“调五十人去西侧支援!” 她厉声下令,“告诉他们,丢了阵地,提头来见!”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匆匆跑来,脸色惨白:“娘娘!不好了!城外那些镇国公的旧部…… 他们动了!正往这边赶来!”
苏凝的心猛地一沉。来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的调兵符,对着城楼上的将士大喊:“将士们!看到这枚令牌了吗?这是陛下的旨意!若有人敢临阵倒戈,格杀勿论!守住城门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将士们的士气瞬间高涨,纷纷举起兵器大喊:“死守城门!死守城门!”
苏凝望着越来越近的镇国公旧部,又看了看疯狂攻城的北狄士兵,忽然笑了 —— 这局面虽险,却也不是没有胜算。
她转身对晚翠说:“去,把那面‘周’字大旗升起来 —— 告诉他们,大周还在,我们还在!”
晚翠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抱着大旗往旗杆跑去。当那面残破却依旧醒目的 “周” 字大旗在夜风中升起时,守城的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连城下的百姓都跟着呐喊:“大周万岁!陛下万岁!”
苏凝站在大旗旁,望着城下越来越近的敌军,握紧了手中的短剑。
山雨已来,狂风呼啸。但她不会退,也不能退。
因为她身后,是万家灯火,是万里江山。
这一战,她必须赢。
夜色中,北狄的攻城声、大周的呐喊声、镇国公旧部的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悲壮的战歌。而苏凝的身影,在火光与刀光中,像一株迎风而立的秋菊,看似柔弱,却有着宁折不弯的脊梁。
这场山雨,来得猛烈,却也让所有人都看清了 —— 谁在坚守,谁在背叛,谁才是这大周朝真正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