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钟声响过第三遍时,赵珩的朝靴终于踏上了太和殿的白玉阶。他攥着象牙朝板的手微微发紧,指腹在冰凉的牙雕上反复摩挲 —— 上面刻着的 “忠孝礼义” 四个字,此刻竟硌得他掌心生疼。
殿内的檀香已经弥漫开来,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玄色官袍的褶皱里藏着未散的寒气。赵珩站在太子的位置上,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龙椅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上。父皇今日穿了件玄色龙袍,领口的金龙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可那双平日里威严的眼睛,此刻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像是刚从某个温暖的地方回来。
赵珩的喉结动了动。他知道那温暖的地方在哪 —— 是景仁宫。昨夜他让小禄子去打听,父皇果然又宿在那里,连东宫送来的新酿桂花酒都没尝一口。
“有事启奏。” 皇帝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打破了寂静。
户部尚书出列奏报江南水患,礼部侍郎紧跟着禀报秋闱事宜,兵部尚书则忧心忡忡地说起北境的异动。赵珩站在原地,听着这些熟悉的政务,心思却飘到了景仁宫 —— 此刻的七弟赵恒,是不是正躺在父皇怀里,玩着那枚只有储君才能佩戴的龙纹玉佩?
上个月他去景仁宫请安,亲眼看见那枚玉佩系在赵恒的襁褓上。羊脂玉的质地,上面雕刻的五爪金龙栩栩如生,阳光照过时,连他太子冠上的东珠都黯然失色。当时他问苏凝 “这玉佩为何会在七弟身上”,苏凝只淡淡说 “陛下赏的玩物”,那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根针似的扎在他心上。
“太子以为,北境之事该如何处置?” 皇帝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赵珩猛地回神,定了定神,朗声道:“儿臣以为,当增派精兵驻守雁门关,再派使者前往北狄,晓以利害,恩威并施,方可保边境无虞。” 这是他昨夜在东宫准备了半宿的答案,条理清晰,措辞得当。
殿内的百官纷纷点头,连皇帝也露出了赞许的神色:“太子所言极是。就按你说的办,调三万精兵,由萧将军统领。”
赵珩刚要谢恩,却听见皇帝话锋一转,对李德全道:“对了,昨日恒儿学会翻身了,笑得可欢了。李德全,把朕让人做的那个银制拨浪鼓拿来,赏给太子,让他也沾沾喜气。”
李德全连忙奉上个小巧的银鼓,上面镶嵌着几颗玛瑙,摇起来叮当作响,确实是孩童的玩物。赵珩接过拨浪鼓时,指尖触到银器的冰凉,心里却像被火烧 —— 在讨论北境军务这样的大事时,父皇想到的,竟然是七弟学会了翻身。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拨浪鼓,玛瑙的红在晨光里刺眼得很,像极了那日在景仁宫,赵恒抓着他的太子玉佩时,嘴角流下的口水印。
早朝结束后,百官陆续退去,赵珩却被皇帝叫住:“珩儿,随朕去养心殿,朕有话跟你说。”
养心殿的暖阁里,龙涎香混着淡淡的乳香,是景仁宫常用的安神香。皇帝坐在榻上,示意赵珩坐下,自己则拿起个小布偶 —— 那是用明黄绸缎做的老虎,针脚有些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新手缝制的。
“这是朕给恒儿做的。” 皇帝的语气带着几分得意,“你看这老虎的眼睛,像不像恒儿瞪人的时候?”
赵珩看着那布偶,喉咙发紧:“父皇日理万机,何必亲自做这些琐事。”
“琐事?” 皇帝放下布偶,看着他,“看着自己的孩子笑,怎么会是琐事?当年你刚出生时,朕也亲手给你做过木马,可惜后来被你拆了。”
赵珩的记忆里,从未有过什么木马。他只记得五岁那年,父皇教他骑射,他从马上摔下来,父皇只是冷冷地说 “太子不能哭”;记得八岁那年,他在国子监被先生罚站,父皇知道后,还夸他 “有骨气”。那些所谓的 “父爱”,从来都裹着一层名为 “储君” 的硬壳。
“父皇,” 赵珩抬起头,目光直视着皇帝,“儿臣是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自然不能像寻常孩童那般娇惯。七弟年幼,父皇疼爱他,儿臣明白,只是……”
“只是什么?” 皇帝的目光沉了沉。
“只是父皇近来太过偏爱七弟,” 赵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委屈,“连景仁宫的份例都比东宫多三成,连太医院的院判都要天天去景仁宫请安,连……” 他深吸一口气,“连儿臣新写的策论,父皇都三个月没看了。”
皇帝沉默了片刻,指尖在榻边的扶手上轻轻敲着:“珩儿,你是太子,将来这江山都是你的,何必在意这点恩宠?恒儿还小,朕多疼他些,有错吗?”
“没错。” 赵珩的声音却冷了下来,“可父皇别忘了,儿臣才是您的嫡长子,才是这大齐的储君!七弟再受宠,也只是个亲王!”
他猛地站起身,银制拨浪鼓从袖中滑落,“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玛瑙珠子滚得满地都是,像一颗颗散落的眼泪。
皇帝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眉头皱了起来:“放肆!谁教你这么跟朕说话的?”
赵珩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那眼神里有委屈,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他转身就走,朝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玛瑙珠,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抗议。
养心殿的门被关上时,皇帝看着满地的珠子,忽然觉得心口发闷。他拿起那个布偶,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忽然明白 —— 有些裂痕,从他偏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出现了。
赵珩走出养心殿时,阳光正好。他抬头望着景仁宫的方向,那里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座用恩宠堆成的宫殿。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苏凝,赵恒,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动摇我的地位吗?等着吧,我会让你们知道,太子的位置,不是那么好抢的。
小禄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低声道:“殿下,冷宫的青禾让人递了消息,说她有办法……”
赵珩的目光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带路。”
宫道旁的玉兰花落了满地,被他的朝靴碾成泥。那淡淡的花香里,忽然掺进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像藤蔓似的,悄悄缠上了东宫的朱红宫墙。
而景仁宫的暖阁里,苏凝正抱着赵恒,看着他把玩那枚龙纹玉佩。小家伙咯咯地笑着,小手抓住玉佩不放,浑然不知一场围绕着他的风暴,正在东宫悄然酝酿。
晚翠走进来,看着苏凝担忧的神色,轻声道:“娘娘,太子殿下刚才从养心殿出来,脸色很难看。”
苏凝的指尖在赵恒柔软的胎发上轻轻拂过,声音低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可这光斑里,却仿佛已经有了阴影在悄悄蔓延。金殿上的偏宠,终究成了刺向亲情的第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