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蝉鸣刚在御花园的柳树上响起,周太傅倒台的余波,仍像池底的淤泥,时不时被风搅起些沉渣。
镇国公府的偏院,曾经的通判李康正对着满桌的酒坛发呆。他已被革职数月,从江南的盐运司大吏,沦为寄人篱下的罪臣,腰间的玉带换成了粗布腰带,手指因日日劳作变得粗糙,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泥垢。
“姑父,真就这么算了?” 旁边的年轻人是他的侄子,镇国公府的庶子,脸上带着不甘的红,“苏文当了主考官,苏家在江南呼风唤雨,咱们李家却落得如此下场,这口气我咽不下!”
李康灌下一口烈酒,酒液顺着嘴角淌进衣襟,带着火烧般的灼痛:“不算了?还能怎样?”
他想起被抄家那日,官兵翻出的账册,想起巡抚奏折里的 “人证”,明明是栽赃,却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苏家的手段太干净,陛下的偏袒太明显,他们斗不过。
“可…… 周太傅留下的那封信……” 侄子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纸,“上面说,苏凝当年在潜邸时,曾用巫蛊之术陷害过良娣,这事要是捅出去……”
李康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疯狂,随即又被绝望淹没:“巫蛊?那是掉脑袋的罪名!没有实证,谁敢说?再说,周太傅都倒了,他的话谁信?”
他一把夺过信纸,塞进嘴里嚼烂,混着酒咽下去,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忘了它!再提半个字,咱们李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侄子看着他狰狞的脸,终究没敢再言。窗外的蝉鸣聒噪,像在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
东宫的高墙内,赵珩正对着铜镜发呆。镜中的少年面色苍白,下巴上冒出了稀疏的胡茬,眼神浑浊得像潭死水。自周太傅倒台、镇国公府被禁,他的日子越来越难熬 —— 送来的饭菜越来越差,太监宫女对他越来越冷淡,连父皇的生辰,都没让他出宫请安。
“殿下,这是刚从外面递进来的消息。” 小禄子捧着张纸条,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赵珩接过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苏家势大,七皇子受宠,东宫危矣。”
他猛地将纸条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危矣?本太子早就危了!”
周太傅倒了,皇后党羽散了,镇国公府自身难保,他现在就是个孤家寡人,连只苍蝇都不如。苏凝和她的儿子,正踩着他的尸骨往上爬,而他只能困在这方寸之地,眼睁睁看着一切。
“去!把那几个还忠心的侍卫叫来!” 赵珩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本太子不能就这么认输!”
他想起周太傅留下的密信里,提到过苏凝当年在潜邸的 “旧事”—— 虽然没有实证,但只要传出去,总能坏了苏凝的名声,让父皇心里生疑。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试试。
小禄子领命而去,赵珩看着铜镜里自己扭曲的脸,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凄厉,像夜枭的哀鸣,在空荡的东宫回荡。
与此同时,景仁宫的暖阁里,苏凝正听着晚翠的汇报。
“娘娘,东宫的侍卫最近频繁和宫外的人接触,像是在散播什么消息。还有,李康的侄子昨日去了趟茶馆,和几个说书先生聊了很久。”
苏凝的指尖在赵恒的虎头鞋上轻轻划过,鞋面上的金线绣出的猛虎栩栩如生。“他们想散播什么?”
“听说是…… 潜邸时的旧事,还提到了‘巫蛊’。” 晚翠的声音里带着担忧,“虽然没有实证,但传出去总归不好听。”
苏凝放下针线,抬头看向窗外。御花园的柳树绿得发亮,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 周显和镇国公府的余党不会甘心,赵珩更不会罢休,他们能拿出来的,只有这些捕风捉影的 “旧事”。
“巫蛊……” 她轻轻重复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倒是敢想。”
潜邸时的良娣确实失过宠,但那是因为她嫉妒成性,陷害其他姬妾,被陛下厌弃,与苏凝毫无关系。至于巫蛊,更是无稽之谈 —— 她连佛经都懒得抄,哪有闲心搞那些歪门邪道。
“去给都察院递个话,” 苏凝的声音平静无波,“就说有人借说书造谣,污蔑后宫,扰乱民心,请他们‘恰巧’查到东宫和李康侄子头上。”
她要的不是解释,而是反击。既然他们想泼脏水,那她就先把脏水泼回去,让他们自顾不暇。
三日后,都察院果然 “恰巧” 在茶馆抓到了几个散播谣言的说书先生,严刑拷打之下,先生们 “招供”,说是受东宫侍卫和李康侄子指使,散播 “淑妃娘娘用巫蛊之术害人” 的谣言。
消息传到养心殿时,皇帝正在看苏文送来的江南水利图纸。听闻此事,他只是淡淡地 “哦” 了一声,继续在图纸上批注。
“陛下,这……” 李德全有些犹豫。
“一群跳梁小丑而已。” 皇帝头也没抬,“东宫的侍卫,杖责三十,发配皇陵;李康的侄子,革去功名,永不录用。至于赵珩……”
他顿了顿,笔尖在图纸上停住:“罚他抄写《金刚经》百遍,禁足期再加一年。”
没有愤怒,没有深究,甚至没有质疑苏凝。这份信任,比任何赏赐都让后宫震动。
谁都明白了 —— 陛下对淑妃的信任,早已坚不可摧;对太子的失望,也已深入骨髓。那些试图用 “旧事” 扳倒苏凝的人,不过是自寻死路。
东宫的侍卫被拖走时,赵珩扒着门缝,看着他们血肉模糊的背影,终于彻底绝望。他瘫坐在地上,看着满桌未抄完的《金刚经》,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李康的侄子被革去功名后,李家彻底败落,再也没人敢提起 “潜邸旧事”。
景仁宫的暖阁里,苏凝正给赵恒喂辅食。小家伙已经长出两颗小牙,能咬动软一点的米粥了,吃得满脸都是,像只花脸猫。
“娘娘,那些谣言已经平息了,没人再敢乱说了。” 晚翠笑着递上湿巾。
苏凝擦去儿子脸上的粥渍,声音平静:“平息?只是暂时的。”
只要她和恒儿还在这宫里,只要苏家还在朝堂立足,就永远会有谣言,永远会有算计。余波不会真正平息,只会换一种方式潜藏,等待下一次爆发的机会。
“不过,” 她低头吻了吻赵恒的额头,“只要我们足够强大,足够谨慎,就能让这些余波,掀不起大浪。”
夕阳透过窗棂,照在母子俩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暖阁外的蝉鸣依旧聒噪,却仿佛成了这安稳日子的背景音。
苏凝知道,这场由周太傅倒台引发的余波,还会持续很久。但她不怕。
因为她的身边,有日渐长大的儿子,有沉稳可靠的兄长,有日渐稳固的家族,更有皇帝那份复杂却真实的信任。
这就够了。
深宫的路还很长,余波也会不断。但只要她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总能护着自己想护的人,守着自己想守的安稳。
而那些潜藏的暗流,终究会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