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钟声响过三遍，太和殿前的白玉栏杆上还凝着霜。文武百官按品级排列，绯色官袍与青色官袍交织成一片沉默的海，只有靴底碾过霜花的轻响，像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倒计时。
户部尚书王大人站在文官队列的前排，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朝珠 —— 那是昨日五皇子亲手为他戴上的，紫檀木珠子上还留着江南的潮气。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前方的兵部侍郎，那人正偷偷整理着腰间的玉带，带扣上刻着小小的 “七” 字，是上个月七皇子赏赐的 “火器营监制” 信物。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李德全的尖嗓划破寂静，王大人立刻出列，捧着奏折躬身道：“启奏皇上，江南盐运经五皇子巡查，已查出贪墨银二十万两，涉案官员三十余人，臣恳请皇上准奏，将这些人革职查办！” 他的声音洪亮，特意加重了 “五皇子” 三个字，目光扫过群臣，带着示威般的锐利。
兵部侍郎几乎是同时出列，官帽上的孔雀翎微微颤动：“启奏皇上，火器营新制的火炮已试射成功，射程较旧炮增加三里，七皇子提出的‘三段式射击法’更是精妙，臣恳请皇上让七皇子主持火器营扩编事宜！” 他的声音里满是赞许，仿佛七皇子的功绩比天还大。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连香炉里的烟都停在了半空。群臣的目光在王尚书和兵部侍郎之间来回逡巡，像在看一场无声的角力。站在后排的御史们低着头，手里的朝笏攥得发白 —— 他们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奏请，而是两大派系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皇上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龙纹雕刻的鳞片硌得指尖微疼。他看着殿下争执的两人，忽然想起半月前五皇子送来的江南账册，上面密密麻麻的红圈都是贪墨的证据；又想起七皇子昨日呈上来的火炮图纸，上面的批注比太傅的字还要张扬。
“王尚书说的是，” 皇上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江南贪墨之事，就交由五皇子继续追查，务必连根拔起。” 王尚书立刻躬身：“臣遵旨！” 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像朵被雨露滋润的菊花。
没等兵部侍郎再开口，皇上又道：“火器营扩编是大事，让七皇子拟个详细章程，下周呈上来。” 兵部侍郎的眼睛亮了，忙道：“臣遵旨！七皇子定不会辜负皇上厚望！” 他偷偷看了王尚书一眼，嘴角勾起抹得意的笑。
退朝后，群臣像两股水流，自动分成了两拨。王尚书被一群官员围着，往户部衙门去，一路上都在说 “五皇子年轻有为，将来必成大器”；兵部侍郎则带着另一群人往火器营的方向走，嘴里念叨着 “七皇子有勇有谋，真乃社稷之福”。
翰林院的刘学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前日刚给七皇子的文集写了序言，昨日又应王尚书之邀，要给五皇子的江南游记作注。此刻看着两拨人越走越远，忽然觉得这太和殿前的石板路，比蜀道还要难走。
“刘大人，这边请。” 王尚书回头看见了他，笑着招手。刘学士刚要迈步，却被兵部侍郎拉住：“刘大人不是说要去火器营看看新炮吗？七皇子还等着呢。” 两人的手都放在刘学士的胳膊上，力道不大，却像两副枷锁，让他动弹不得。
这尴尬的场景被御书房的皇上看得一清二楚。他站在龙纹屏风后，看着刘学士最终还是跟着王尚书走了，嘴角勾起抹冷峭的笑：“李德全，你看这出戏，热闹吗？” 李德全躬身道：“皇上圣明，朝臣各司其职，本就该如此。”
皇上没接话，只是拿起案上的密报，上面写着 “王尚书昨夜在府中设宴，邀江南盐运司十余人，席间言五皇子仁厚，可为储君”。墨迹黑得发亮，皇上用朱笔在 “储君” 二字上打了个叉，力道之重，几乎要戳破纸页。
与此同时，坤宁宫的苏凝也收到了类似的消息。张嬷嬷站在廊下，压低声音道：“娘娘，火器营的李统领昨日给七皇子送了柄宝剑，说是‘愿为殿下赴汤蹈火’，还说…… 要联络军中旧部，支持七皇子。”
苏凝正用银簪挑着香炉里的灰，听见这话，手猛地一顿，银簪上的火星溅在青石板上，烫出个小黑点。“让李统领安分些，”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火器营是皇上的，不是七儿的，更不是他可以用来拉帮结派的地方。”
张嬷嬷刚要应声，却见小安子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张纸条：“娘娘，这是从七皇子府里递出来的，说是…… 兵部侍郎想联合几位将军，给皇上上奏折，请立七皇子为太子。”
苏凝接过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急着送来的。她捏着纸条的手微微发抖，忽然想起先皇后临终前说的话：“这宫里的权势，就像炭火，离得太近会烧手，离得太远又不暖。” 如今七儿身边的这些人，分明是想把他往炭火里推。
“去告诉七儿，” 苏凝将纸条扔进香炉，火苗舔着纸页，发出 “噼啪” 的响，“让他把那柄宝剑还给李统领，再告诉兵部侍郎，谁要是敢提‘立储’二字，别怪本宫不顾情面。”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惊得廊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撞在朱红的宫墙上，发出沉闷的响。
可她的话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第二日早朝，兵部侍郎果然联合了三位将军，跪在丹墀下，声泪俱下地说：“七皇子文武双全，深得军心，恳请皇上立为太子，以固国本！”
这话像颗炸雷，在太和殿里炸开。王尚书立刻出列反驳：“皇上春秋鼎盛，立储之事为时过早！且五皇子近日查贪有功，深得民心，岂能因军功就轻定储位？”
两派立刻争执起来，唾沫星子溅在金砖上，像场丑陋的雨。七皇子站在皇子队列里，脸色发白 —— 他根本不知道兵部侍郎会来这么一出，此刻看着父皇阴沉的脸，只觉得后背的冷汗浸湿了蟒袍。
皇上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金漆的龙头在震响中仿佛活了过来：“够了！” 殿内瞬间安静，连掉根针都能听见。皇上的目光扫过争执的群臣，最后落在七皇子身上：“七儿，你可知罪？”
七皇子 “扑通” 跪倒在地：“儿臣不知，请父皇明示。” 皇上冷笑一声：“你若不知，为何你的人敢在朝堂上妄议储位？你若不知，为何火器营的人敢说‘愿为你赴汤蹈火’？”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像在七皇子心上擂鼓，“朕还没死呢！”
七皇子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终于明白，这些朝臣的站队，根本不是为了他，而是把他当成了向父皇施压的棋子，或者说，是把他推向深渊的石头。
“王尚书，” 皇上的目光转向另一边，语气稍缓，“五皇子查贪有功，赏黄金百两，绸缎千匹。” 王尚书刚要谢恩，却听皇上又道：“但你联合朝臣，为皇子争功，也该罚！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王尚书的笑容僵在脸上，只能躬身领罚。兵部侍郎则被革去了侍郎之职，贬去了边关，临行前望着七皇子的方向，眼神复杂 —— 他本想帮七皇子，却没想到会害了他。
这场闹剧最终以两败俱伤收场。朝臣们再也不敢明着站队，却在暗地里变本加厉。去户部办事的官员，总会 “偶遇” 五皇子；去火器营巡查的御史，回来后总会在奏折里夸七皇子几句。这无声的较量，比朝堂上的争执更让人胆寒。
苏凝在坤宁宫看着被革职的兵部侍郎离京，忽然对张嬷嬷说：“把七儿府里那些文官送的文集、武将送的兵器，都搬到库房锁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那里的玉兰花枝抽出了新芽，嫩得像能掐出水，“告诉七儿，往后少读书，多骑射，少见客，多陪皇上。”
她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朝臣的站队就像藤蔓，一旦缠上皇子，就会疯狂生长，直到把整棵树勒死。皇上要的不是哪派赢，而是两派永远斗下去，斗到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可她的七儿，他的五儿，都是这藤蔓下的树，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勒得喘不过气？
暮色漫进坤宁宫时，苏凝看着库房里堆成小山的 “贺礼”，忽然觉得很累。这些金光闪闪的物件，每一件都藏着算计和野心，像无数只眼睛，在黑暗里盯着她，盯着七儿，盯着这摇摇欲坠的平衡。她不知道这场站队的闹剧何时才会结束，只知道这宫里的夜，又要变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