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雁门关的积雪还没化透,北狄的铁骑已踏碎了关外的宁静。三万骑兵围着关隘列阵,玄色披风在朔风中翻卷,像群掠食的乌鸦。守将周毅站在城楼,望着敌阵中那杆绣着狼头的大旗,掌心的冷汗浸湿了剑柄——那是北狄大可汗亲征的旗号,自先帝年间起,北狄已有二十年未曾如此兴师动众。
“将军,北狄派使者来了!”亲兵的喊声被风撕得破碎。周毅探头望去,只见个裹着貂裘的使者被绑在马上,由两名骑兵押着,在关前百米处停下。使者扬着手里的羊皮卷,用生硬的汉话嘶吼:“大可汗有令!三日之内开城投降,献上粮草十万石、绸缎千匹,再割让云州三城,否则踏平雁门关,屠尽全城!”
城楼上的守军哗然。云州是大靖的牧马之地,割让云州,等于断了边军的战马来源。周毅按紧腰间的兵符,冷声道:“放箭!给北狄送份‘回礼’!”
箭矢如蝗,擦着使者的耳畔飞过,钉在他脚边的冻土上。使者吓得跌下马来,连滚带爬地逃回阵中。周毅望着敌阵的骚动,心里却沉得像灌了铅——他手里只有一万守军,粮草只够支撑半月,若朝廷援军不到,这雁门关怕是真要守不住了。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三日后抵达紫禁城。彼时苏凝正在乾清宫给赵瑞擦身,李德全捧着染血的军报闯进来,声音发颤:“娘娘!雁门关急报!北狄……北狄大可汗亲征,已经开始攻城了!”
苏凝的手顿在半空,棉布巾掉进铜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赵瑞的龙袍。她接过军报,指尖触到那片暗红的血迹,心脏猛地一缩。军报上的字迹潦草而急切,周毅说北狄用了投石机,城楼已塌了一角,请求朝廷速发援军,再拨粮草二十万石。
“传旨,让青州的赵晏率五千骑兵驰援,”苏凝的声音异常镇定,“再让江南漕运调粮三十万石,由李嵩亲自押送,务必十日之内抵达雁门关。”
李德全刚要应声,四皇子赵承却闯了进来,他手里攥着份奏折,脸上带着诡异的兴奋:“皇后!臣弟有本启奏!北狄来势汹汹,不如……不如暂许他们的条件,先稳住阵脚,等陛下康复再做打算?”
苏凝抬眼看向他,目光冷得像雁门关的雪:“四皇兄想割让云州?”
“非是割让,只是暂借!”赵承避开她的视线,“等我朝缓过劲来,再夺回来便是!眼下最重要的是陛下的龙体,岂能因边关小事劳师动众?”
“小事?”苏凝将军报扔在他脚下,血迹在金砖上洇开,“雁门关若破,北狄骑兵三日就能到京城!到时候别说陛下的龙体,连这紫禁城都要换主人了!”她转向李德全,“按本宫刚才说的传旨,再让周猛调京畿三万禁军,驻守居庸关,防备北狄绕后。”
赵承看着她雷厉风行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皇后执意要战?可京中兵力空虚,若宗室再有异动……”
“四皇兄放心,”苏凝打断他,“天牢里的亲王们还没审完,他们的家眷都在京中,不敢乱动。倒是你,”她逼近一步,凤冠上的珠滴几乎碰到赵承的鼻尖,“刚才说‘暂许条件’,莫非早就和北狄有勾结?”
赵承吓得后退半步,脸色惨白:“皇后……皇后休要血口喷人!臣弟只是……只是为江山着想!”
“为江山着想,就该去催粮草,而不是在这里说些丧气话!”苏凝厉声道,“李德全,带四皇子去户部,让他盯着粮草调拨,少了一粒米,本宫唯他是问!”
赵承被李德全半推半架地拖了出去,临走时还回头望了眼乾清宫的龙榻,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苏凝看着他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她走到榻边,握住赵瑞冰凉的手:“陛下,你听到了吗?北狄打来了,有人想割地求和,你醒醒,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赵瑞的睫毛颤了颤,喉间发出微弱的气音,却终究没能睁开眼。苏凝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他手背上,滚烫的,却焐不热那片冰凉。
七日后,青州的援军抵达雁门关。赵晏一身银甲,在城楼下翻身下马,周毅看着他身后那些精神抖擞的骑兵,眼眶一热:“七殿下,您可算来了!”
赵晏拍着他的肩膀:“周将军辛苦了。我带了些新炼的精铁箭,试试看能不能穿透北狄的甲胄。”
他带来的不仅是援兵,还有秦掌柜商队押送的二十车药材和棉衣。更重要的是,他带来了苏凝的密令——让周毅假装不敌,引诱北狄深入,再让居庸关的禁军截断他们的后路,形成合围之势。
“这招太险了!”周毅看着密令,眉头紧锁,“万一禁军没能及时赶到……”
“皇后娘娘说,险中才能求胜。”赵晏指着关外的平原,“北狄骑兵虽猛,却不擅攻城,咱们只需再守五日,李嵩的粮草一到,就能反守为攻。”
周毅咬了咬牙,将密令烧了:“好!就按娘娘说的办!”
接下来的五日,雁门关成了血肉磨坊。北狄的投石机日夜轰鸣,城楼塌了又修,修了又塌;守军的箭矢用完了,就用石头砸,用滚油浇。赵晏身先士卒,手臂被流矢划伤,简单包扎后又冲上城楼,银甲上的血迹结了冰,又被新的血融化。
第五日傍晚,就在守军快要撑不住时,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号角声——李嵩的粮草到了,居庸关的禁军也如期而至!
“援军来了!”周毅振臂高呼,城楼上的守军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北狄大可汗看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禁军,才知中了埋伏,他怒吼着下令撤军,却已来不及。赵晏率骑兵从正面杀出,禁军从侧翼包抄,北狄骑兵腹背受敌,慌不择路地往关外逃,一路上丢盔弃甲,死伤过半。
战斗持续到深夜,当赵晏提着北狄先锋的首级走上城楼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周毅递给他一碗烈酒,两人碰碗饮尽,酒液混着血水滑入喉咙,辛辣却畅快。
“这仗打赢了,”周毅望着关外的尸横遍野,声音沙哑,“可北狄不会善罢甘休,明年开春,怕是还会再来。”
赵晏擦拭着剑上的血迹,眼神坚定:“来一次,打一次。只要咱们上下一心,就不怕他们。”他知道,这场胜利不仅守住了雁门关,更守住了大靖的士气——在皇帝病重、宗室异动的关头,一场大胜,比任何诏书都能稳定人心。
捷报传到京城时,苏凝正在给赵瑞读奏折。她读到“北狄大败,斩首三万,缴获战马五千匹”时,赵瑞的手指忽然动了动,喉间发出微弱的声响。
“陛下?”苏凝惊喜地俯身,“您听到了吗?咱们打赢了!雁门关守住了!”
赵瑞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眼神依旧浑浊,却清晰地看着苏凝,嘴唇翕动着,吐出两个字:“好……好……”
苏凝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紧紧握住他的手:“陛下,您醒了!您终于醒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赵瑞苍白的脸上,也照在苏凝含泪的笑脸上。雁门关的捷报,皇帝的苏醒,像两道光,刺破了笼罩在紫禁城上空的阴霾。
但苏凝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北狄虽退,根基未损;宗室虽平,余孽仍在;赵瑞虽醒,龙体尚未痊愈。她的路,还很长。
可此刻,看着赵瑞眼中渐渐恢复的清明,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温度,苏凝忽然觉得,再长的路,她也能走下去。只要这万里江山还在,只要身边的人安好,一切就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