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晏登基后的第三日,紫禁城的角楼还未敲响辰时的钟,宗人府的朱漆大门就被撞开了。安亲王的嫡子赵珩带着三十余名宗室子弟,披麻戴孝地跪在太和殿前,雪白的孝服在晨光里铺开一片刺眼的白,像极了那年赵瑞登基时,漫天飞舞的纸钱。
“请新帝退位!” 赵珩将手中的哭丧棒重重砸在金砖上,杖头的白幡抖落几片碎布,“先帝尸骨未寒,苏凝就伪造遗诏,扶持病秧子窃居大宝,我等宗室绝不承认!”
身后的宗室子弟跟着高呼,声音撞在太和殿的梁柱上,震得檐角的铜铃乱响。他们中多是些在封地混吃等死的郡王、贝子,平日里靠着朝廷的岁禄度日,如今见赵晏根基未稳,又有安亲王在天牢里暗中授意,便想着趁乱夺权,至少也要保住自己的田宅财帛。
乾清宫内,赵晏正对着赵瑞的灵位发呆。案上的白烛燃到一半,烛泪堆成小小的坟冢,像在为这短命的帝王哀悼。他穿着还未合身的龙袍,宽大的袖口空荡荡的,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芦苇 —— 这三天来,他几乎没怎么进食,夜里总梦见赵瑞摸着他的头说:“老七,这江山,父皇知道你能守。”
“陛下,” 李德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手里的拂尘都歪了,“宗人府的人在太和殿跪着,说…… 说要您退位,还说…… 还说皇后娘娘伪造遗诏……”
赵晏握着灵牌的手指猛地收紧,青玉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猛地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供桌,带倒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莲子羹 —— 那是苏凝特意让人给他炖的,说能安神。
“他们敢!” 少年的声音还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却透着一股倔强,“遗诏是父皇亲笔所书,有宗人府令和张大人作证,他们凭什么不承认?”
“凭他们是太祖的血脉!” 苏凝掀帘进来,翟衣上的金线沾了些晨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些人早就被安亲王喂饱了,如今见你年轻,就想踩着你的尸骨,往龙椅上爬。”
她走到赵晏身边,替他理了理歪斜的龙冠:“别怕,去太和殿看看。有些阵仗,你迟早要见。”
赵晏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忽然想起昨夜起夜时,看见慈宁宫的窗还亮着灯。他知道,这位名义上的 “母后”,实则比谁都难 —— 外有宗室逼宫,内有朝臣观望,连边关的将领都在等着看新帝的笑话。
“儿臣不怕。” 他挺直脊背,稚嫩的脸上竟有了几分赵瑞的影子,“只是…… 他们毕竟是宗室,若闹得太僵……”
“僵不了。” 苏凝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你记住,坐在那龙椅上的人,是你,不是他们。该硬气的时候,半分不能软。”
太和殿前的广场上,宗室子弟的呼喊声越来越响。赵珩甚至让人抬来了太祖的神位,摆在太和殿的台阶下,说 “若新帝不退位,就是不孝先祖”。路过的宫人们吓得缩在墙角,连巡逻的禁卫军都绕着走 —— 这些人毕竟是皇亲国戚,谁也不敢真动手。
“让开!” 周猛带着五百御林军赶来,甲胄碰撞的声响像惊雷滚过广场。他将御林军排成两列,长刀出鞘的寒光逼得宗室子弟往后退了半步。
赵珩却梗着脖子往前冲,孝服的前襟被风吹得鼓起:“周猛!你敢拦我?我可是太祖的八世孙,你一个奴才,也配动刀?”
周猛没说话,只是将刀往前递了半寸,刀锋离赵珩的咽喉不过三寸。赵珩的喊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白了 —— 他没想到这个苏凝的心腹,真敢对宗室动刀。
就在这时,苏凝陪着赵晏走出太和殿。新帝的龙袍在晨光里泛着柔光,少年虽瘦弱,却站得笔直,目光扫过那些跪着的宗室,没有慌乱,只有平静。
“诸位叔伯、兄弟,” 赵晏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父皇的遗诏,有宗人府令和张大人作证,诸位若有疑问,可去宗人府查验印玺,去内阁比对笔迹,何必在此哭闹,惊扰了太祖的神位?”
赵珩没想到这病秧子敢直面硬刚,愣了愣才喊道:“查验?谁知道印玺和笔迹是不是你们早就串通好伪造的!我看你就是个傀儡皇帝,真正掌权的是苏凝!”
这话像火星掉进了油桶,跪着的宗室立刻炸了锅:“对!让苏凝出来说话!”“女人不得干政,她凭什么辅政?”“把遗诏交出来,让我们自己看!”
苏凝向前一步,凤冠上的珠滴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本宫是不是辅政,遗诏上写得清清楚楚。至于女人不得干政 —— 太祖当年还让马皇后批阅奏折呢,怎么到了本宫这里,就成了大逆不道?”
她看向赵珩,眼神冷得像冰:“安亲王在天牢里招了,说给了你五千两银子,让你带头闹事,还许诺事成之后,把江南的盐引分你一半。这话,你敢当着太祖的神位否认吗?”
赵珩的脸 “唰” 地白了。他没想到安亲王会把这事供出来,嗫嚅着说不出话,膝盖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
“还有你,” 苏凝的目光转向旁边的荣亲王世子,“你父亲当年强占的民田,本宫这里有账册,整整三千亩,要不要念给大家听听?”
世子的头 “咚” 地磕在地上,再也不敢抬头。
苏凝像拎小鸡似的,一个个点过去:“你,挪用漕运银子建私宅;你,强抢商户的女儿做妾;你,在封地私设关卡收税…… 这些事,要不要本宫让人把证据都搬出来,摆在太祖的神位前?”
跪着的宗室子弟一个个面如死灰,刚才还震天的呼喊声,此刻只剩下牙齿打颤的响。他们这才明白,这位皇后手里握着多少把柄 —— 那些年他们仗着宗室身份做的龌龊事,原来早就被人一笔一笔记了下来。
“皇后娘娘饶命!”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接着便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求饶声。有人甚至想爬起来逃跑,却被御林军死死按住。
赵珩看着这兵败如山倒的场面,忽然像疯了一样扑向太祖的神位,抱着神龛哭喊:“太祖爷爷!您看看啊!这妖后要毁了咱们赵家的江山啊!”
苏凝冷冷地看着他:“周猛,把他拉开。太祖的神位,不是谁都能碰的。”
周猛上前,像拎小鸡似的将赵珩扯开。赵珩挣扎着,孝服被扯破,露出里面穿的锦缎袄子,与身上的白幡形成刺眼的对比 —— 这哪里是来哭丧的,分明是来闹事的。
“陛下,” 苏凝转向赵晏,声音温和了些,“这些人该如何处置,您说了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晏身上。他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的宗室,又看了看太祖的神位,忽然想起赵瑞教他的话:“治天下,要恩威并施。”
“念在你们是太祖血脉,” 赵晏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事,暂且不究。但安亲王的同党,必须交出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另外,你们各自侵占的民田、挪用的银子,限三日内还回来。若有违抗,别怪朕不念亲情,按国法处置!”
这话既给了宗室台阶下,又亮明了底线,连站在远处观望的张廷玉都暗暗点头 —— 这孩子,有帝王之才。
宗室子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磕头谢恩,争先恐后地举报同党,生怕慢了一步。赵珩看着这背叛的场面,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周猛将人拖下去时,苏凝忽然道:“把他送到安亲王的天牢里,让他们父子团聚。”
太阳升高时,太和殿前的广场终于清空了。李德全让人打扫满地的狼藉,金砖上还留着孝服的白印,像未干的泪痕。
赵晏站在太和殿的门槛上,望着空荡荡的广场,忽然觉得龙袍没那么沉了。他转头看向苏凝,少年的眼睛里闪着光:“母后,他们…… 不会再来了吧?”
“会。” 苏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只要这龙椅还在,就永远有人盯着。但下次,你就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她望着远处的宫墙,那里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宗室逼宫虽平,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安亲王还在天牢里,北狄的使者已在城外等候,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绝不会轻易罢休。
但她不怕。只要赵晏能站稳脚跟,只要她手里的刀足够锋利,这江山,总能守得住。
回到乾清宫时,那碗莲子羹已经凉了。苏凝让人拿去热了,亲自端到赵晏面前:“喝点吧,垫垫肚子。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赵晏接过碗,看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他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甜意顺着喉咙流下去,熨帖了这几日所有的惶恐与不安。
殿外的风穿过回廊,带着远处的铜铃声,清越而悠长。赵晏知道,从今日起,他不再是那个在青州养病的七皇子,而是大靖的新帝,是这万里江山的主。
而这场宗室逼宫,不过是他帝王生涯里,第一道必须跨过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