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终于穿透了连绵的阴雨,泼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碎成一片晃眼的金。乾清宫的灵堂已经撤去,案上的白烛换成了明黄的蟠龙烛,烛火跳跃间,映得新挂的 “正大光明” 匾额熠熠生辉。赵晏坐在龙椅上,指尖划过冰凉的扶手上雕刻的龙纹,忽然想起苏凝昨日说的话:“这椅子看着光鲜,坐上去才知有多寒。”
阶下的百官鸦雀无声,目光齐刷刷落在张廷玉手中的黄绸上。那是苏凝昨夜让人拟好的旨意,今日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 —— 处置安亲王、赵珏等谋逆宗室的最终定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张廷玉苍老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砸在金砖上,“安亲王赵烨,勾结北狄,意图谋反,罪无可赦,着赐自尽,家产抄没,族人贬为庶民;五皇子赵珏,伪造遗诏,买通宫监,着废为庶人,流放琼州,永世不得回京……”
旨意读到一半,站在后排的几个宗室忽然瘫软在地,冷汗浸透了官服。他们中有人曾给安亲王递过消息,有人在赵珏伪造遗诏时出过力,原以为能蒙混过关,却没想新帝竟如此雷厉风行。
“还有……” 张廷玉顿了顿,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宗室,“荣亲王赵昀,虽未直接参与谋逆,却煽风点火,扰乱朝纲,着罚俸三年,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府。”
旨意宣读完毕,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赵晏看着阶下那些或惶恐、或庆幸、或麻木的脸,忽然明白了 “天子” 二字的分量 —— 不仅是权力,更是决断,是明知会伤人也要下手的清醒。
“诸位还有异议吗?” 他开口问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无人应答。只有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啜泣,是赵珏的生母林妃,她昨日已被降为庶人,今日是最后一次以 “皇亲” 身份旁听。
苏凝坐在东侧的屏风后,看着赵晏沉稳的侧脸,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茶盏里的碧螺春舒展着叶片,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 —— 紧绷了数月的弦,终于能松一松了。
退朝后,赵晏没有回乾清宫,而是径直去了慈宁宫。苏凝正在看江南送来的奏折,见他进来,笑着放下朱笔:“陛下今日处置得当,连张大人都在背后夸您呢。”
“都是母后教得好。” 赵晏走到她身边,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这些还是让儿臣来吧,您的伤还没好利索。”
“快好了。” 苏凝将奏折推给他,“看看这个,江南盐铁司今年的税银比去年多了五成,秦掌柜说,是因为新修的运河让漕运快了三成。”
赵晏拿起奏折,看着上面的数字,眼睛亮了起来:“这么多?足够给边军发半年的饷了!”
“不止。” 苏凝笑道,“还能修两条从京城到江南的驿道,以后传递消息就快了。”
母子二人正说着,周猛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个锦盒:“娘娘,这是从安亲王府抄出来的,说是北狄大可汗给安亲王的密信。”
苏凝打开锦盒,里面的羊皮信上用狼毫写着:“若事成,割云州、雁门二地为谢,岁贡丝绸千匹。” 字迹潦草而贪婪,透着游牧民族特有的蛮横。
“北狄倒是打得好算盘。” 赵晏的脸色沉了下来,“儿臣看,该给他们点教训了。”
“不急。” 苏凝将密信放回盒中,“雁门关的周毅将军刚送来捷报,说北狄的战马得了瘟疫,暂时不会南下。咱们正好趁这段时间,把江南的税银收齐,给边军换些新甲胄。” 她顿了顿,看向赵晏,“治国如治水,堵不如疏。北狄的事,得徐徐图之。”
赵晏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母后,儿臣想追封父皇为‘仁皇帝’,您觉得如何?”
“甚好。” 苏凝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先帝在位时,轻徭薄赋,与民生息,‘仁’字当之无愧。”
两人又说了些朝政,赵晏见苏凝的脸色有些疲惫,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母后,下个月的祭天大典,儿臣想让您陪在身边。”
苏凝一怔,随即笑道:“按祖制,祭天只有天子和三公可以去……”
“祖制也是人定的。” 赵晏打断她,少年的眼睛里闪着光,“没有母后,儿臣坐不稳这龙椅。这祭天,您该去。”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苏凝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她轻轻点头:“好。”
祭天大典那日,晴空万里。赵晏穿着十二章纹的衮服,苏凝穿着翟衣,并肩站在天坛的圜丘上。当礼官高喊 “奠酒” 时,赵晏亲自为苏凝递过酒爵,动作恭敬而自然。
台下的百官和宗室看着这一幕,神色各异。有人惊讶,有人不满,却没人敢出声 —— 经过遗诏风波和宗室逼宫,谁都明白,这位皇后在新帝心中的分量,绝非寻常后宫女子可比。
祭文读完,焚帛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起,像条游龙钻进湛蓝的天空。赵晏望着远处的京城,忽然握住苏凝的手:“母后,你看,这江山多好。”
苏凝看着他年轻的侧脸,又看向那片广袤的土地,轻轻 “嗯” 了一声。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仿佛要将过往所有的阴霾都驱散。
大典结束后,苏凝去了趟天牢。安亲王穿着囚服,头发花白,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见她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皮,嘴角扯出个嘲讽的笑:“怎么,来看我的笑话?”
“我是来告诉你,先帝的遗诏,你其实见过。” 苏凝的声音很轻,“去年重阳,你去乾清宫给先帝请安,他让你看的那本《资治通鉴》,夹着遗诏的草稿。你当时只顾着抱怨岁禄少,根本没细看。”
安亲王的瞳孔骤缩,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深深的悔恨。他想起来了,那天赵瑞确实让他看了页纸,上面有 “传位” 字样,他还以为是先帝随手写的……
“天意啊……” 安亲王喃喃道,忽然撞向墙角,鲜血瞬间染红了囚服。
苏凝看着他的尸体,没有说话。有些债,总要还的。
回到慈宁宫时,周猛正在等她,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着那枚裂了缝的玉玺。工匠已经将它修复好了,裂缝处镶嵌着金丝,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娘娘,新的玉玺刻好了,这枚旧的……”
“留下吧。” 苏凝接过旧玉玺,指尖抚过那道裂痕,“让陛下记住,这江山来得有多难。”
夕阳西下时,赵晏来看她,手里拿着支刚开的玉兰花。那是从御花园移植的,是苏凝最喜欢的品种。
“母后,” 少年皇帝的脸上带着笑意,“张大人说明年开春,可以开恩科了,选拔些新进士,替换各部那些老顽固。”
“好啊。” 苏凝接过玉兰花,放在鼻端轻嗅,“让他们也看看,大靖的新朝,是真的不一样了。”
窗外的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在为这来之不易的平静伴奏。遗诏风波终于尘埃落定,那些暗流涌动的夜晚,那些刀光剑影的博弈,都已化作史书上的几行字。
而属于赵晏和苏凝的时代,才刚刚开始。他们知道,前路不会一帆风顺,还会有风雨,还会有挑战,但只要母子同心,只要民心所向,这万里江山,定能守得安稳,守得长久。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那枚修复好的玉玺上,也洒在母子二人相视而笑的脸上。紫禁城的夜,终于有了真正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