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片混沌之海的残酷。
也高估了这些早已在无尽岁月中被混沌磨平了所有良知与道义的所谓“道祖”们的底线。
英雄早已战死。
如今活着的大多不过是一群在英雄的坟冢之上苟延残喘，伺机啃食同类尸骸的秃鹫罢了。
“诸位。”
苏晨强行压下体内那因为本源耗尽而传来的阵阵虚弱感。
他缓缓挺直了那早已布满裂痕的不屈脊梁。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一道道将他团团包围，眼神之中充满贪婪与杀意的强大身影。
“今日苏某与那瘟疫君王在此死战，侥幸惨胜。”
“一来是为继承熔锤前辈的遗愿，二来亦是为我等这万千宇宙的所有生灵清除一大祸害。”
“此战我不求诸位能有半分感激。”
“只求诸位能看在同为‘守护者’阵营的份上，让苏某离去，寻一处安稳之地疗伤。”
“他日待苏某伤势痊愈，必有重谢。”
他的话语不卑不亢，合情合理。
然而换来的却是一阵充满嘲讽与不屑的哄笑。
“呵呵呵……守护者？”
一位周身环绕着亿万道不同法则神链，气息无比驳杂也无比渊深的老者，第一个笑出了声。
他是在附近星域成名了数个纪元的万法道祖。
据说其道在于“窃法”，最是擅长趁人之危，夺取他人道果。
“年轻人，你还太天真了。”
万法道祖用一种看三岁孩童般的怜悯眼神看着苏晨。
“在这混沌海里，哪有什么守护者？有的只是猎人，与猎物罢了。”
“今日你斩杀了那头道祖六重天的瘟疫君王，自己也已是油尽灯枯。”
“你便是那头刚刚捕获了巨大猎物，却也因此耗尽了所有力气、身受重伤的年轻雄狮。”
“而我们……”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同样虎视眈眈的道祖们，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残忍。
“便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群！”
“说得好！”
另一边，一位体型如同山脉般巍峨，浑身肌肉虬结，充满爆炸性力量的巨人道祖，瓮声瓮气地附和道。
他是巨灵神祖。
其道在于纯粹的“力量”，信奉的亦是最为原始的丛林法则。
“小子，少在这里跟我们攀交情，讲道理！”
他挥舞着手中那足以一击砸碎一方小世界的巨大石斧，遥遥指着苏晨。
“道理就是我的斧头比你的拳头硬！”
“把你刚刚得到的那颗瘟疫君王的本源道果，以及那枚属于熔锤老鬼的【永恒之心】，都给交出来！”
“然后自废道果，或许我等还能大发慈悲，留你一具全尸！”
他的话语充满不容置疑的霸道。
仿佛苏晨已是他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苏晨听着这些充满贪婪与恶意的无耻之言。
他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缓缓抬起头。
脸上那最后一丝希冀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彻骨的失望。
他笑了。
笑得有些悲凉。
“我明白了。”
“原来在这片黑暗的混沌之海里。”
“慈悲是原罪。”
“善良是愚蠢。”
“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便是比你们这些鬣狗更加凶狠。”
“比那些邪魔更加残暴！”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疯狂。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竟主动将那两件足以让任何道祖都为之疯狂的无上至宝【瘟疫君王本源道果】与【永恒之心】，从自己的鸿蒙世界中取了出来！
两件散发着无尽道韵与诱惑的宝物，就这么静静地悬浮在他的面前。
瞬间便吸引了在场所有道祖的目光！
他们的呼吸都变得无比粗重。
眼神之中那贪婪的火焰几乎要化为实质！
“很好……”
苏晨看着他们那丑陋的嘴脸，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诡异。
“你们不是想要吗？”
“那便来拿吧！”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如同九幽之下的魔鬼，充满致命的诱惑。
“这两件宝物，只有最后还活着的‘那个人’才有资格得到。”
“现在……”
“游戏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竟主动将自己的所有气息都彻底收敛起来。
整个人化作一尊仿佛与这片死寂的战场融为一体的冰冷雕像。
他竟真的放弃了所有抵抗。
仿佛是在等待着群狼分食。
在场的所有道祖都愣住了。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苏晨竟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但短暂的惊愕之后。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无法抑制的狂喜！
在他们看来，苏晨这是被彻底吓破了胆，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选择了放弃。
“哈哈哈！算你识相！”
那脾气最为火爆的巨灵神祖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狂笑，举起石斧便要第一个冲上前去，将那两件无上至宝以及苏晨的项上人头都收入囊中！
然而就在他即将动手的刹那。
那位一直没有说话的万法道祖，其身影却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的身侧。
一道由万千法则所构成的无形锁链，瞬间便缠绕住了巨灵神祖的手脚！
“万法老鬼！你做什么？！”巨灵神祖勃然大怒。
“做什么？”
万法道祖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
“巨灵，你还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啊。”
“你难道忘了那小子刚才说的什么了？”
“只有‘最后’活着的‘那个人’，才有资格得到一切。”
“所以……”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机。
“在你拿到宝物之前，我必须先让你变成一个死人！”
“你找死！”
巨灵神祖彻底暴怒。
他与万法道祖瞬间便厮杀在了一起！
而他们的战斗，也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第一缕火星。
瞬间便引爆了在场所有道祖心中那早已按捺不住的贪婪与杀意！
“桀桀桀……万法老鬼说得对！宝物是我的！”
一位浑身燃烧着九幽魔火的道祖，怪笑着加入了战团！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与此宝无缘，还是让与贫僧吧！”
一位看似慈眉善目的佛陀，其脑后却升起了一轮充满“杀戮”与“超度”意味的血色佛光！
……
刹那间。
整个神陨之墟，这片本应安息着无数英雄的圣地。
彻底沦为了一处充满自相残杀的血腥修罗场！
十几位强大的道祖，为了那两件虚无缥缈的宝物，彻底撕下了所有伪装，展开了最为残酷的生死搏杀！
大道在碰撞！
神血在挥洒！
不时便有道祖在惨叫声中被数位同阶联手撕成碎片！
整个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苏晨却始终静静地悬浮在那风暴的中心。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
冷冷地注视着棋盘之上那些早已被欲望所操控的棋子们，在疯狂地自相残杀。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但他的心中却在疯狂地运转着！
他在等。
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将那刚刚从熔锤道祖与瘟疫君王那里得到的所有道果本源，都在鸿蒙世界中疯狂炼化！
他的伤势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快恢复着！
他的气息也在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向上攀升！
终于。
当那场惨烈的混战进行到最高潮之时。
当在场所有的道祖都已杀红了眼，身受重伤，心神也最是松懈的刹那。
苏晨那一直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了！
一道比混沌神雷还要璀璨万倍的精光，从他的眼中爆射而出！
就是现在！
“诸位，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位正在疯狂厮杀的道祖耳中。
如同一盆冰冷的混沌之水，瞬间便浇灭了他们那早已被贪婪所烧昏的头脑。
他们猛然回过神来。
这才骇然地发现。
不知何时，那个本应早已是砧板鱼肉的苏晨。
其身上那股虚弱的气息，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比之前斩杀瘟疫君王时，还要更加圆融也更加恐怖的无上威压！
他的伤势不仅痊愈了。
他的修为竟赫然已经从道祖三重天的初期，一举突破到了三重天的中期！
“不！不好！我们中计了！”
万法道祖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现在才想明白？”
苏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冰冷如同死神般的笑容。
“晚了。”
【始源虚空镜，万界归虚】！
他毫不犹豫，将自己那刚刚恢复的近七成本源之力，尽数注入了这面上古大杀器之中！
嗡——！！！！！！
一股连这片古老的神陨之墟都无法承受的绝对“虚无”之力，轰然爆发！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寂灭波纹，以苏晨为中心，如同宇宙大爆炸的反向过程，疯狂地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那些早已身受重伤，又心神失守的道祖们。
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
其道躯、道果，连同他们的存在本身。
都在这绝对的虚无面前，被无声无息地“抹除”了。
一瞬间。
整个战场清净了。
原地只剩下苏晨，以及那位实力最强也最是狡猾的万法道祖。
他在最后关头，以自爆了数件本命法宝为代价，勉强逃出了那必杀的一击。
但此刻也早已是身受重伤，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他看着那如同魔神般静静悬浮在半空之中的苏晨。
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你……你……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我？”苏晨缓缓向他走去。
“我只是一个你们惹不起的人。”
他举起了手中的【天道之剑】。
然而就在他准备彻底终结这一切之时。
异变再次发生！
一股比在场所有道祖加起来都要宏大，都要古老的慈悲意志。
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一道柔和却又充满不容置疑威严的金光，从混沌海的更深处投射而来。
轻易地便挡住了苏晨那必杀的一剑。
同时也稳固住了这片因为始源虚空镜的爆发，而即将彻底崩塌的古老战场。
“阿弥陀佛。”
一声充满禅机与智慧的佛号，在苏晨与万法道祖的心底同时响起。
“这位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伴随着话音。
一位身披七彩袈裟，脑后悬挂着一方仿佛由万千佛国所构筑而成的神圣佛轮的古佛虚影，缓缓浮现。
他的气息平和而又浩瀚。
仿佛是整个混沌海之中所有“善”与“秩序”的集合体。
他的境界，苏晨竟完全看不透！
“万界守护者议会……”
苏晨看着这位突然降临的古佛，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贫僧接引。”
古佛对着苏晨双手合十，微微稽首。
“奉议会轮值议长‘元’之法旨，前来接引新的守护者回归壁垒。”
他的目光扫过那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万法道祖，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但最终还是开口说道。
“万法施主虽有大过，但其道尚有可用之处。”
“如今正值万界生死存亡之秋，议会需要任何一份可以团结的力量。”
“还望苏施主能看在贫僧的薄面上，饶他一命。”
“议会自会对他做出公正的裁决。”
他的话语虽然客气。
但其中那股不容置疑的意味却也不言而喻。
苏晨沉默了。
他看着这位自称“接引”的神秘古佛。
又看了看那早已是丧家之犬的万法道祖。
最终还是缓缓收起了手中的剑。
他知道，这位古佛是在保他。
但又何尝不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以自己如今油尽灯枯的状态，想要再斩杀一位道祖四重天的强者，也并非易事。
“好。”
苏晨点了点头，“我给议会这个面子。”
“多谢施主慈悲。”
接引古佛再次稽首。
随即他大袖一挥。
一道金光便将那如蒙大赦的万法道祖卷起，消失在了原地。
显然是将其带回议会处置去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那温和的目光重新投向了苏晨。
“苏施主以新晋道祖之身，便能连斩强敌，智平祸乱，当真是后生可畏，佛缘深厚。”
“此番更是为我议会除去瘟疫君王此等大患，又保全了熔锤道友的最后传承，当记首功。”
“前辈过誉了。”苏晨平静地回应。
“呵呵，施主不必自谦。”
接引古佛笑道：“议会赏罚分明，施主此番功劳，待回归壁垒之后，自会有丰厚的奖赏。”
“如今施主本源耗损严重，不如便由贫僧护送施主前往壁垒，如何？”
“如此，便有劳前辈了。”
苏晨知道，自己如今的状态也的确不宜再独自在混沌海之中穿行。
便答应了下来。
“善。”
接引古佛点了点头。
他座下的十二品功德金莲缓缓浮现，化作一艘散发着无尽佛光的慈航宝船。
将苏晨以及这片神陨之墟的核心遗迹一同托起。
随即宝船便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划破了无尽的混沌。
朝着那传说中的最终战场。
永恒壁垒。
平稳地驶去。
苏晨盘膝坐于船头。
他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的戒备，将全部的心神都沉入恢复伤势与稳固那暴涨的修为之中。
他知道。
自己这漫长而又孤独的流浪之旅，终于结束了。
而一场更加宏大，也更加残酷的战争。
正在前方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