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的话,像一颗投入我心湖的深水炸弹,余波久久未平。
那一晚,我辗转反侧,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陆砚深那些矛盾的行为,试图用她提供的“爱恨交织”这个全新的棱镜去重新审视,却只觉得心乱如麻,像一团被猫咪彻底玩弄过的毛线,找不到任何头绪。
一种隐约的、不该有的期待,与巨大的恐慌交织在一起,折磨得我精疲力尽。
第二天,我强打起精神,像往常一样开始工作。刻意让自己忙碌起来,用繁重的体力劳动来麻痹过于活跃的思维。擦拭,清扫,熨烫……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机械,不敢有丝毫停歇,生怕一停下来,那些危险的念头就会如野草般疯长。
宅邸里异常安静。陆砚深一早就去了公司,周姨和管家也各自忙碌着,只有吸尘器低沉的嗡鸣和我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这种过分的寂静,反而更添了几分压抑,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空气都凝固了。
下午,我正跪在客厅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仔细擦拭着踢脚线上几乎不存在的灰尘。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寻常。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宅邸日常氛围格格不入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死寂。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奢华感,并非陆砚深日常乘坐的车辆。
我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擦拭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背。
几乎是同时,我听到前厅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是管家和周姨。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语气带着明显的紧张和措手不及。
“快,快去通知先生……不,先迎出去!”管家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那份焦虑却无法掩饰。
周姨应了一声,脚步声匆匆远去。
我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出什么事了?能让经验丰富的管家和周姨都如此紧张的,会是谁?
我放下抹布,站起身,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朴素的灰色制服裙,指尖有些冰凉。我走到通往玄关的走廊拐角处,隐在阴影里,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透过玄关一侧的磨砂玻璃窗,我看到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如同暗夜幽灵般的劳斯莱斯轿车,无声无息地滑入庭院,精准地停在了主宅大门前。车门被穿着笔挺制服的司机恭敬地打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踩着精致黑色高跟鞋、包裹在透明丝袜中的、保养得宜的脚踝。接着,一个身影优雅地探身而出。
那是一位年纪在五十岁上下、却保养得仿佛只有四十出头的女士。她身着一套剪裁极佳、面料昂贵的深紫色套装,颈间佩戴着色泽温润的珍珠项链,耳垂上点缀着同系列的珍珠耳钉。头发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眉眼间依稀能看到陆砚深的轮廓,却比陆砚深更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锐利和一种不怒自威的雍容气度。
陆夫人。陆砚深的母亲。
我瞬间认出了她。虽然只在三年前,我和陆砚深还在一起时,于某个极为正式的场合远远见过一面,但她那强大的、令人过目难忘的气场,足以让我立刻确认她的身份。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周姨和管家已经快步迎了上去,躬身问候,态度恭敬得近乎卑微。陆夫人微微颔首,目光却像最精准的雷达,瞬间扫过整个玄关,以及……隐在走廊阴影里的我。
她的目光,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锋,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询问,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或者……在辨认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碍眼的污点。
我的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她怎么会突然来了?事先没有任何通知。而且,看周姨和管家的反应,这绝对是一次不期而至的视察。
陆夫人没有在玄关多做停留,她似乎对周姨和管家的恭迎习以为常,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什么,便迈步径直走向客厅。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笃笃”声,每一下,都像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她的身影消失在客厅门口,但那无形的、强大的压迫感,却像浓重的乌云,瞬间笼罩了整个宅邸。连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起来。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手心沁出冷汗。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我,她的到来,绝非偶然。也许是与陆砚深最近公司的风波有关?也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关于我这个“特殊”保姆的风声?
苏晚晴昨天才刚点破我和陆砚深之间那微妙的关系,今天,这位以严厉和掌控欲闻名的陆夫人就不请自来。这仅仅是巧合吗?
我不敢深想。
周姨匆匆从客厅方向走过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看到我,压低声音急促地说:“清弦,快去准备茶点!要最好的明前龙井,用那套汝窑的茶具!动作快一点,夫人很挑剔!”
“是,周姨。”我低声应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身快步走向厨房。
然而,我的心却沉了下去。陆夫人的突然降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了我刚被苏晚晴搅起波澜的心湖上。那点刚刚萌芽的、关于“爱恨交织”的脆弱猜测,在这位代表着绝对现实、阶级和规则的贵妇人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甚至……可笑。
她就像一位突然降临的、冷酷的审判官,即将用她锐利的目光,丈量我与这个世界的距离,也将无情地戳破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刚刚因为苏晚晴的话而生出的那一丝迷茫的期待,瞬间被巨大的、现实的压力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