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了。
空气凝固成坚硬的冰块,将我牢牢封存在这个昏暗、布满尘埃的角落。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被瞬间格式化的硬盘,所有过往的认知、逻辑、情绪,都被彻底清空,只剩下那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性的灼热,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我的脑海里,我的灵魂深处。
陆。
砚。
深。
汇款人:陆砚深。
我僵立着,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泥塑,连指尖最细微的颤抖都消失了。目光死死地、空洞地钉在那张泛黄的汇款单副本上,仿佛要将那几行冰冷的印刷体字符,一个个地拆解、吞噬、消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它们组合在一起所代表的含义。
是他。
竟然……是他?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以?!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眩晕感的浪潮,从脚底猛地窜起,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视野开始模糊、旋转,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声,盖过了储藏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我不得不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死死抓住身旁冰冷的金属货架边缘,指甲用力到几乎要嵌进漆皮里,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没有直接瘫软下去。
心脏在经历了短暂的停跳后,开始以一种疯狂而紊乱的节奏猛烈撞击着胸腔,每一下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从喉咙里跳出来。血液在血管里横冲直撞,一半是冰,一半是火,冰火交织,将我置于一种极致的、无法言说的煎熬之中。
我的视线,像失控的扫描仪,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在那张薄薄的纸上疯狂来回扫视。
汇款金额:那串长得令人窒息的数字,每一个零都像一只嘲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我。这笔钱,在当时,对于岌岌可危的沈氏集团来说,意味着什么?是续命的氧气?是逆转的筹码?是……一线生机?
汇款日期:那个刻骨铭心的日期,父亲在书房里一夜白头、母亲绝望哭泣、债主堵门、公司宣告破产前……整整七天。七天!上帝用七天创造世界,而这七天,却足以摧毁我的整个家族,我的人生。这笔钱,如果当时真的到了……
收款方:沈氏集团。白纸黑字,清晰无比。是我父亲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公司,是承载了我所有童年和少女时代荣光与梦想的地方,也是最终将我拖入深渊的……沉船。
而汇款人……
陆砚深。
这三个字,像三把淬了毒的匕首,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刺穿了我赖以生存的所有假象和认知。
为什么?
无数个“为什么”像沸腾的开水,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疯狂翻滚、冒泡,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出口。
他为什么这么做?
在三年前,那个我被迫用最决绝、最伤人的方式离开他,甚至接受了他那笔带有羞辱性质的“分手费”之后不久,他为什么还要暗中向沈家汇出这样一笔巨款?
如果他是出于恨意,是为了报复我的“背叛”,他应该乐见沈家灭亡,应该在我最绝望的时候踩上一脚,而不是……不是悄悄地,试图伸出援手?
可如果他并非全然恨我,如果他心中还存有一丝旧情,那么这三年来,他对我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那些冰冷的眼神,那些刻薄的言语,那些将我尊严踩在脚下的折磨,那些用合约将我禁锢在身边的报复……难道都是假的吗?
一个更可怕、更荒谬的念头,像毒蛇一样悄然钻入我的思绪:难道……他并不知道这笔钱最终没能救回沈家?难道他以为,他帮了我们,而我却依然“背叛”了他,所以他的恨意才如此滔天?
那么,这笔钱去了哪里?为什么父亲从未提起?为什么沈家最终还是无可挽回地崩塌了?
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是被什么人截留了?还是……父亲当时已经陷入了更深的、连这笔钱都无法填补的陷阱?
无数种可能性,带着尖锐的钩刺,疯狂地撕扯着我的神经。过去三年里,所有我认定的“事实”,所有我背负的“罪孽”,所有我承受的“惩罚”,在这一刻,都变得摇摇欲坠,面目全非。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关系是一条单行道:我伤害了他,他报复我。简单,直接,残酷。
可现在,这张突然出现的汇款单,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悍然砸断了这条我早已习惯的路径,露出了底下错综复杂、暗流汹涌的真相的冰山一角。我看不清全貌,但那刺骨的寒意,已经足以让我浑身战栗。
我扶着货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感觉吸入肺里的全是冰冷的灰尘和绝望。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
拿着汇款单的那只手,颤抖得如此厉害,几乎握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我不得不将它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块烧红的炭,既烫得钻心,又不敢松开,生怕一松开,这个颠覆性的发现就会像幻觉一样消失。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不是悲伤,不是委屈,是一种更复杂的、近乎崩溃的茫然和……巨大的、被命运戏弄后的荒诞感。
我像个傻子。
一个自以为洞悉一切,实际上却被蒙在鼓里,演了三年苦情戏的……傻子。
陆砚深……
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对我,到底是恨,是爱,还是……一种我根本无法理解的、更加扭曲复杂的情感?
这张汇款单,是一把钥匙,却打开了一个比囚笼更让我感到恐惧的……迷雾重重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