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的感触？”
陆砚深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却像骤然凝结了一层寒冰，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我刺穿。他嘴角那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并没有消失，反而像刻印般清晰地停留在了那里。
他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反驳。这种沉默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人胆战心惊。他就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豹，并不急于扑杀猎物，而是用冰冷的目光锁定着猎物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每一寸肌肉，享受着猎物在绝望中徒劳挣扎的过程。
书房里死寂无声，只有台灯灯丝发出的微弱嗡鸣，和我自己压抑到几乎要停止的心跳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仿佛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他缓缓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离开书桌边缘，一步步向我走来。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那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尖上，带来一阵阵紧缩的痛感。他带来的阴影逐渐扩大，最终将我完全笼罩其中，隔绝了周围本就昏暗的光线，仿佛将我拖入了一个只有我和他的、充满压迫感的封闭空间。
我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清冽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一丝淡淡的烟草气息，这本该是令人安心的熟悉感，此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危险的侵略性。
他在距离我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翻涌的、被强行压抑着的暗流，近得我能感受到他呼吸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我的额发。
他微微俯身，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直直地刺入我的眼底，不容我有丝毫闪躲。
“感慨？”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感慨到需要反复翻阅那些陈年旧纸？感慨到……”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的脸，最终定格在我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上，“……甚至动了我特意做了标记的文件？”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他知道了！
他果然发现了！
那天在书房，我翻动那摞材料时，那份被他做了标记的文件……他果然是在试探我！而我这个蠢货，竟然真的踏进了他设下的陷阱！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冰冷的湿意紧贴着皮肤，激起一阵阵寒颤。我的大脑在疯狂地运转，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蒙混过关的借口。可是，在如此确凿的“证据”和他如此锐利的逼视下，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漏洞百出。
说我只是好奇？一个背负巨债、日夜为生存挣扎的保姆，有什么资格对过去的行业风云产生“好奇”？
说我在寻找对自己有利的信息？那更会坐实我别有用心的嫌疑。
那么……说出真相？告诉他我发现了那张汇款单？问他为什么？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
不行！绝对不行！
在目前这种剑拔弩张、他对我充满怀疑和审视的情况下，贸然抛出汇款单的事情，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他会相信我吗？
他会认为我是在狡辩，是在用一件无法证实真伪的旧事来转移视线，甚至是为了博取同情而编造的谎言？
他会追问我是如何发现这张汇款单的？是在哪里找到的？我该如何解释我私自翻动他明确标记为“Zx-绝密归档”的箱子？那无疑是罪加一等！
更重要的是，一旦提及汇款单，就必然要牵扯出三年前那笔分手费，牵扯出我当初离开他的“背叛”，牵扯出沈家破产的种种……这就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会将我们之间所有最丑陋、最疼痛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在眼下这种他盛怒（尽管表面平静）的情况下，这无异于火上浇油，只会让他更加认定我心怀叵测，是在用过去的事情搅混水，甚至会激发出他更深的、被“背叛”的恨意。
后果不堪设想。
我承担不起。
可是，不解释，我又能说什么？
在他的逼问下，我的沉默，我的支吾，我的任何一丝犹豫和躲闪，在他眼中，都只会是心虚的铁证。
我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干涩得发疼。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那是血液急速上涌的征兆，但四肢却冰冷得像浸在冰水里。
我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试图用疼痛来强迫自己镇定，来寻找一丝丝可怜的思路。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想要躲闪，不敢再与他对视，只能慌乱地垂下，盯着他锃亮的皮鞋尖，仿佛那里有唯一的生路。
“说话。”
他失去了耐心，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那声音里的冷意，几乎能将空气冻结。
我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对上他已然积聚起怒火的眼眸。那里面，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翻涌的黑色风暴，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我……我……”我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我只是……看到一些熟悉的名字……想起了……以前……”
话语断断续续，逻辑混乱，连我自己都听不下去。这根本不是什么解释，这更像是在承认我的确“别有用心”，只是在拙劣地掩饰。
果然，陆砚深眼中的怒火，像被泼了油一样，瞬间燃烧得更旺。他嘴角的讥诮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失望。
“沈清弦，”他叫我的名字，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当我瞎吗？还是你觉得，我陆砚深就那么好糊弄？”
他的逼近，他话语中的寒意，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仿佛被最信任的人再次背叛的愤怒和痛楚……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我知道，我完了。
任何解释，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
我的沉默，我的支吾，我的不敢说实话，已经在他心中，烙下了最深的“背叛”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