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深下达调取监控的命令后,书房里的空气仿佛被彻底抽干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他没有再看我一眼,仿佛我已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等待宣判的囚徒。他转身坐回那张宽大的书桌后,重新拿起一份文件,姿态看似恢复了往常的沉稳与专注。
但我知道,那只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虚假的平静。
我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石像,四肢百骸都透着刺骨的寒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绝望的回响。我想离开,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但我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我知道,我不能走。没有他的允许,我擅自离开,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时间,在极度煎熬中缓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我的目光无法控制地飘向书房门口,仿佛能透过厚重的门板,看到安保室里正在快速回放的监控画面。那些画面,像一把把悬在我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将我斩得粉碎。
我能想象到监控会拍到什么——
我频繁地、心神不宁地出入书房。
我在书架前长时间的、看似无意义的停留和擦拭。
我蹲在储藏室角落,翻动那个标着“Zx系列-已完结”的档案箱。
还有……还有我拿起那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牛皮纸信封时,骤然变化的脸色和颤抖的手指……
以及,我最害怕的——我打开了那个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东西,并且……长时间地、失魂落魄地盯着看。
即使监控无法拍清那张汇款单副本上的具体字迹,但我那一系列反常的、专注的、甚至带着震惊和痛苦的反应,足以构成最致命的证据。证明我不仅在窥探,而且发现了某种……足以撼动我的东西。
等待判决的过程,比判决本身更令人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呼吸也屏住了。
“进。”陆砚深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门被推开,安保主管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书桌前,将平板恭敬地放在陆砚深面前。
“陆总,您要的近一周监控录像,关键片段已经剪辑出来了。”主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陆砚深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甚至没有从手中的文件上移开,“放下吧。”
“是。”主管躬身,迅速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陆砚深没有立刻去看那个平板。他依旧慢条斯理地翻阅着文件,甚至拿起钢笔在上面签了个名。那种刻意的、从容不迫的冷漠,像钝刀割肉一样,折磨着我濒临崩溃的神经。
终于,他放下了文件和笔。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目光这才缓缓地、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落在了那个平板电脑的屏幕上。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开了播放键。
没有声音。只有无声的画面,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闪动。因为角度的关系,我看不到屏幕上的具体内容,但我能清楚地看到陆砚深脸上的表情变化。
起初,他的表情是惯常的冷漠和审视,眉头微蹙,像是在评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很快,他的目光定格了。眉头蹙得更紧,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鹰隼锁定了猎物。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画面似乎在快进,然后又突然慢了下来,定格。
陆砚深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屏幕的某一点。他的下颌线骤然绷紧,脸上那层冰冷的平静像脆弱的冰面一样,开始出现裂痕。
我看到了——
他看到了储藏室的画面。
看到了我翻动那个“Zx系列”档案箱。
然后……画面一定切换到了旁边那个……那个没有任何标记的箱子。那个他明令禁止任何人触碰的、标记着“Zx-绝密归档”的箱子!
我看到陆砚深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中。他身体前倾,几乎要凑到屏幕前,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画面上。
他在看什么?
是在看我如何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从那个箱子的最底层,抽出了那个牛皮纸信封?
是在看我如何鬼使神差地、颤抖着打开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在看我看到那张纸后,瞬间僵直的身体,骤然放大的瞳孔,以及……脸上那种无法掩饰的、天崩地裂般的震惊和茫然?
我看不到画面,但我能从陆砚深急剧变化的脸色和骤然变得粗重起来的呼吸中,感受到那无声画面带来的冲击力。
他的脸色,从最初的冰冷审视,到锐利锁定,再到此刻……一种难以置信的、混合着被触犯逆鳞的暴怒和……某种更深沉的、类似创伤被强行揭开的痛苦表情,迅速笼罩了他的整张脸。
那个箱子……
我知道那个箱子对他意味着特殊。但我没想到,我的触碰,会引发他如此剧烈的反应。那里面藏的,不仅仅是商业文件,显然还有他视为绝对禁忌的、与过去某些极度私密和疼痛记忆相关的东西。
而我的行为,无疑是在他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又狠狠地捅了一刀,甚至还……窥探了伤口的深处。
“砰——!”
一声巨响,猛地炸开在死寂的书房里。
陆砚深猛地将手中的平板电脑,狠狠地摔在了坚硬的红木书桌上!巨大的撞击声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平板屏幕瞬间暗了下去,甚至可能已经碎裂。
他霍然起身,椅子因为剧烈的动作向后滑开,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站在那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粗重得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斗。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额角甚至能看到隐隐跳动的青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但那怒火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被我清晰捕捉到的、近乎狼狈的痛楚和……被彻底背叛的冰冷绝望。
他死死地盯了我一眼,那目光,不再是审视,不再是怀疑,而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决绝。
最后一丝耐心。
刚刚因为共同应对赵总而艰难重建的、那微弱得可怜的信任。
在这一刻,随着那被摔碎的平板电脑,彻底……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