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深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我们像两只在暴风雪中互相依偎取暖的兽,从彼此身上汲取着坚持下去的力量。办公室里弥漫的硝烟味尚未散尽,他粗重的呼吸渐渐平复,但紧握着我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就在这时,他放在办公桌上的另一部专用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不是急促的警报音,而是特定联系人的专属铃声,沉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陆砚深身体微微一僵,缓缓抬起头。他眼底的血丝未退,但那种失控的暴怒已经沉淀下去,变回了属于商界掌舵者的冷静和锐利。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是“宏远建设”的董事长,赵启明。宏远是砚深集团在“海岸城”项目上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之一,也是目前态度最暧昧、最可能倒向对方的一个。
陆砚深松开我的手,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同时点开了免提。他没有避讳我,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也是让我了解最真实局面的方式。
“赵叔。”陆砚深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客气,听不出丝毫刚才情绪失控的痕迹。
“砚深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圆滑的中年男声,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听说你回国了?这几天,外面的风言风语可是传得不像话啊。”
开场白看似关心,实则绵里藏针。
“劳赵叔挂心,一点小风波,正在处理。”陆砚深语气平淡,四两拨千斤。
“呵呵,小风波?”赵启明干笑两声,“砚深,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现在可不是小风波那么简单。股价连着跌停,媒体上那些报道……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们宏远这边,董事会压力很大啊。”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一种推心置腹般的“为难”:“‘海岸城’这个项目,投入巨大,周期又长。当初我们是冲着砚深集团和你陆总的能力和信誉才全力投入的。可现在这情况……合作方的稳定性和声誉,是我们必须考虑的首要因素。万一项目因为……一些不可控的非商业因素受到影响,甚至搁浅,这个损失,我们宏远担不起啊。”
话说得委婉,但威胁之意昭然若揭:如果陆砚深不能迅速平息这场针对我(他口中的“非商业因素”)的舆论危机,稳定局面,宏远可能会考虑撤资甚至终止合作。这无疑会是压垮骆驼的又一捆沉重稻草。
陆砚深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一点点冷下去,像结冰的湖面。他没有立刻反驳或保证,只是沉默着,给对方施加无形的压力。
赵启明似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又放缓了语气:“砚深,赵叔是看着你长大的,跟你说句实在话。有些时候,必要的……切割,是为了保住大局。一个项目负责人而已,再重要,能重要过整个集团的根基和成千上万员工的饭碗吗?只要你能快刀斩乱麻,展现出稳定局面的决心和能力,我们宏远,还是愿意继续相信你的。”
“切割”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透过电波,直刺过来。
我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心脏像是被浸在了冰水里。这就是现实,冰冷而残酷。在巨大的利益和风险面前,所谓的合作关系,脆弱得不堪一击。
陆砚深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赵叔,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沈清弦,不是普通的项目负责人。她是我陆砚深法律上的未婚妻,也是‘晨曦计划’不可或缺的核心成员。她的能力和人品,我可以用我陆砚深全部的身家和信誉担保。”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丝凌厉的锋芒:“至于切割?绝无可能。所有针对她的污蔑,我都会追查到底,让造谣者付出代价。砚深集团的根基,不是靠牺牲无辜的女人来保全的。如果宏远因为这点捕风捉影的谣言就动摇合作基础,那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希望赵叔和贵董事会考虑清楚,终止合作的代价,我们双方是否都能承受。”
他没有哀求,没有妥协,而是以一种更强硬的姿态,将选择权抛了回去。这是一种自信,也是一种赌博。赌的是砚深集团和他陆砚深本身的价值,依旧大于那些流言蜚语带来的风险。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显然,陆砚深的强硬反应有些出乎赵启明的预料。他大概以为,在内忧外患之下,陆砚深会选择暂时让步。
几秒钟后,赵启明的声音再次响起,少了些虚伪的关切,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谨慎:“……砚深,你的态度我收到了。我会如实转达给董事会。希望……你能尽快处理好这些麻烦事。毕竟,项目不等人。”
“当然。”陆砚深淡淡回应,“麻烦赵叔了。”
电话挂断。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陆砚深将手机丢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宏远的态度,只是一个缩影。可以想见,此刻有多少合作方在观望,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明天上午的那场董事会。
他转过身,看向我。
我走到他身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水,走到饮水机旁换了一杯热的,递给他。
他接过杯子,指尖相触,一片冰凉。
“听到了?”他低声问,带着一丝自嘲。
“嗯。”我点点头。
“怕吗?”他又问出了这个问题,但这一次,语气里没有试探,只有一种并肩面对命运的平静。
我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有疲惫,有压力,但更多的,是一种淬炼后的坚定。
我摇了摇头,声音清晰而平静:“如果说之前还有一点,现在,一点也没有了。”
他微微挑眉,似乎在询问。
我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种洞察后的冷然:“他们越是急着逼你切割,越是说明,我的存在,真的威胁到他们了。不是作为你的附属品,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有能力搅动局势的人。”
陆砚深凝视着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赏,有心疼,还有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感。
他伸出手,轻轻将我散落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动作温柔。
“所以,”他低声说,像是一个郑重的宣告,“我们更不能让他们得逞。”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李助理的声音传来:“陆总,几位坚持要求见您的董事已经到了小会议室,说……必须在董事会前跟您谈谈。”
最后的施压,来了。
陆砚深眼神一凛,刚才那片刻的温情瞬间收敛。他整了整松开的领带,又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的陆总。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然后看向我,“一起?”
不是询问,是邀请。邀请我与他共同踏入这最后的战场前哨。
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