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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出六扇门门槛,乌云就像被打翻的墨汁般涌上来,风卷着沙尘打在脸上,生疼。

老王抱着装嫁衣和短刀的木盒跟在身后,脚步匆匆:“林捕头,这天看着要下暴雨,府尹大人那边怕是要等雨停再升堂了。”

我皱着眉抬头看天,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连呼吸都觉得闷得慌。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黄铜丝残卷 —— 这东西是从柳振廷书房暗格搜出来的,可直到现在,还没摸清它在机关里到底起什么作用。

“先不去府尹衙门。” 我突然转身,薄底快靴踩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泥点,“去城西铁匠铺,再问问黄铜丝的事。”

心里总憋着股劲 —— 柳振廷说只帮苏婉清布置机关,没动手杀人,可这机关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半卷黄铜丝根本不够做牵锁器的引线,这里面肯定有遗漏。

铁匠铺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 “叮叮当当” 的打铁声,混着煤烟味飘出来。

老板见是我,脸瞬间垮下来,搓着手陪笑:“林捕头,您怎么又来了?黄铜丝的事我真不知道啊!”

“江屹半年前在你这买过同款熟铜丝?” 我直截了当,掏出那半卷铜丝放在铁砧上。

老板眼神闪了闪,点头如捣蒜:“是!半年前确实来过!说是要做个鸟笼,买了足足两丈!”

“两丈?” 我心里咯噔一下 —— 做鸟笼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熟铜丝,而且熟铜柔韧性虽好,却远不如铁丝适合编笼。

“他当时有没有说和谁一起用?或者要做什么特殊物件?”

老板挠着头想了半天,突然拍大腿:“对了!他当时还问我要过细弹簧,说要做‘能弹开的笼子门’!我这儿没有现成的,就让他去城南杂货铺问问!”

细弹簧?

我心里猛地一亮 —— 牵锁器要实现自动锁门,必须有弹簧带动锁舌复位!柳振廷暗格里的机关零件里,偏偏少了弹簧!

“城南杂货铺在哪?” 我抓起铜丝就往外走,鞋跟磕在门槛上差点绊倒。

“就在戏台子旁边!姓张的老板!” 老板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刚拐过街角,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 打在藏青短褂上,瞬间湿了大半。

城南杂货铺关着门,门板上贴着 “今日盘点” 的字条。

我抬脚踹了踹门,里面传来张老板的骂声:“谁啊!没看见盘点吗?”

“六扇门办案!” 我亮出示捕快牌,声音盖过雨声,“半年前江屹是不是在你这买过细弹簧?”

门 “吱呀” 一声拉开,张老板探出头,满脸惊恐:“是、是买过!一尺长的小弹簧,要了十个!说是配鸟笼的!”

“他有没有说弹簧要配什么用?或者跟谁一起做东西?”

张老板摇着头往后缩:“没、没说!就买了弹簧就走了!”

雨点越下越密,砸在屋檐上汇成水流,顺着房檐往下淌,像道帘子。

我站在雨里,心里凉了半截 —— 江屹买了铜丝和弹簧,难道这机关是他帮忙做的?可他明明说半年前就丢了短刀,跟这案子没关系啊!

“林捕头,要不先避避雨?” 老王举着油纸伞跑过来,伞沿往我这边倾,自己半边身子都淋透了。

我没接伞,目光落在街角的河面上 —— 马夫说柳振廷让他把装机关的木盒子扔进了这条河,之前打捞只找到些碎木片,会不会有遗漏?

“去河边,再捞一次。”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快步走向码头。

心里赌了口气 —— 红伶师傅教过,机关零件再碎,也能从榫卯痕迹里看出门道,那些木片绝不可能白扔。

几个捕快脱了外衣跳进河里,冰冷的河水没过腰,雨点子砸在水面上溅起无数水花。

“林捕头!找到了!” 一个捕快举着个布包喊,水里还漂着些零碎的木片。

我蹲下身,用绣春刀挑开布包 —— 里面全是泡得发胀的碎木片,最大的也只有巴掌大,上面的纹路都泡花了。

“这破木头片子能看出啥啊?” 老王蹲在旁边叹气,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滴。

我没说话,指尖抚过木片边缘 —— 有几道清晰的榫卯凹槽,不是普通木盒的拼接样式,倒像是机关的卡扣结构。

突然想起红伶师傅教的 “机关残片复原法”,当初她用这法子拼好过被炸毁的暗器盒,眼下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找个就近的茶摊,要锅热米汤。” 我抱起碎木片往街边跑,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流,糊得眼睛都快睁不开。

茶摊老板见我们浑身湿透,赶紧找了张空桌,端来一锅冒着热气的米汤,还递来几块干布。

我把木片摊在桌上,用布擦干表面的水,拿起一块沾了热米汤,往另一块的凹槽上凑。

米汤的黏性在体温作用下慢慢显现,两块木片竟真的粘在了一起!

“接着来!” 我头也不抬地喊,手指被米汤烫得发红也顾不上。

老王和捕快们赶紧上手帮忙,沾的沾米汤,递的递木片。

半个时辰后,一堆碎木片居然拼出了个大致形状 —— 像个巴掌大的小匣子,侧面有个细长的凹槽,刚好能塞进半卷黄铜丝!

“这是牵锁器的外壳!” 我兴奋得手都在抖,指着凹槽道,“黄铜丝从这里穿过去,连接房梁的挂钩,再配上弹簧……”

话没说完,突然顿住 —— 拼好的木匣里,根本没有装弹簧的位置!

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我盯着木匣发呆,雨水顺着屋檐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圈圈水渍。

马夫说扔盒子时听见 “咕咚” 一声,没说有其他动静,难道弹簧是和木盒分开扔的?

“把马夫带过来!” 我突然起身,茶碗被带倒在桌上,茶水洒了一地。

这小子之前肯定没说实话,柳振廷让他扔的绝不止一个木盒子!

马夫被押来时,腿还在抖,看见桌上的木匣,脸瞬间没了血色。

“林捕头,我真的就扔了这一个盒子啊!” 他 “噗通” 一声跪下,额头磕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再没别的了!”

“没别的?” 我冷笑一声,抓起一块没拼上的木片扔在他面前,“这木片上有铁绣,分明是和金属零件放在一起的!你扔盒子时,就没听见弹簧‘蹦’的一声?”

马夫的身子猛地一僵,嘴唇哆嗦着半天没出声。

我往前逼近一步,绣春刀的刀尖抵在他的喉结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柳振廷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连命都不要了?这弹簧要是找不到,你就等着替他顶罪吧!”

“我说!我说!” 马夫吓得眼泪鼻涕一起流,“扔完木盒子,三伯又给了我个布包,让我扔进下游的芦苇丛里!里面好像是有弹簧,碰着的时候响了一声!”

“带我们去!” 我立刻收刀,雨水已经小了些,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下游的芦苇丛长得比人还高,湿漉漉的芦苇叶刮在脸上,又痒又疼。

捕快们拿着长杆拨弄着芦苇,突然有人喊:“林捕头!找到了!”

一个锈迹斑斑的布包卡在芦苇根里,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躺着几个弹簧碎片,还有半截被拉断的黄铜丝!

我捡起最大的一块弹簧,比对木匣上的凹槽 —— 尺寸刚好吻合!

“这是牵锁器的核心部件!” 我激动得声音都发颤,红伶师傅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熟铜丝配弹簧,能借重物下坠的力道带动锁舌,这是最隐蔽的牵锁手法!”

柳振廷的书房暖炉有松香,肯定是用来润滑弹簧的!他暗格里的半卷黄铜丝,是因为另一半断在了芦苇丛里!

“江屹根本不会装这种机关!” 我把弹簧扔在马夫面前,“这弹簧的张力要精确计算,差一丝都锁不上门,不是常年玩机关的人根本做不到!”

马夫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是三伯!肯定是三伯!他前阵子总关在书房里敲敲打打,还让我别靠近!”

真相像被雨水冲刷过的石板,终于露了出来 —— 柳振廷早就自己做好了牵锁器,用黄铜丝做引线,弹簧复位锁舌,故意只留半卷铜丝在暗格,想误导我们以为机关没做完。

江屹半年前买铜丝和弹簧,说不定是柳振廷早就布下的局,就等着案发后把水搅浑!

“回六扇门!提审柳振廷!” 我转身就走,芦苇叶上的水珠甩了一身,却半点不觉得冷。

老王跟在后面喊:“林捕头,府尹大人那边……”

“告诉他,等我审完柳振廷,带着完整的机关证据过去!”

雨终于停了,天边挂起一道淡淡的彩虹,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我握着那截带弹簧的黄铜丝,指尖传来熟悉的熟铜触感。

柳振廷之前说 “没动手杀人”,可这牵锁器的机关如此精密,他要是没进婚房调试,怎么可能一次成功?

这老东西,肯定还藏着更狠的秘密。

回到六扇门,重牢里的柳振廷听见脚步声,立刻扑到铁栏杆前,眼睛里满是血丝:“林捕头!我都说了是苏婉清杀的人!你怎么还不放我?”

“放你?” 我把拼好的木匣和弹簧扔给他,“这牵锁器是你做的吧?黄铜丝断在下游芦苇丛里,弹簧上还沾着你书房暖炉的松香,你敢说不是?”

柳振廷的脸 “唰” 地白了,抓起木匣翻来覆去地看,手都在抖:“这、这不是我的…… 是苏婉清让我帮忙做的!她不懂机关,我才替她弄的!”

“替她弄?” 我冷笑,“这机关的张力刚好能拉动柳府婚房的门锁,不是提前无数次调试过,能这么精准?你进过婚房,不止一次吧?”

他的喉结疯狂滚动,半天挤出一句:“我、我就是去看过几次…… 没、没别的……”

“没别的?” 我突然想起婚房房梁上的挂钩,还有柳文轩手背上的铜丝勒痕,“你调试机关时被柳文轩撞见了,对不对?所以才动手杀了他,嫁祸给苏婉清!”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戳破了柳振廷最后的伪装。

他突然往后退,瘫坐在草堆上,眼神涣散:“是他先发现的…… 是他逼我的……”

“案发前三天,我去婚房调试牵锁器,刚好被柳文轩撞见。他说要告诉老爷子,要把我赶出柳家……”

“我不能被赶出去!柳家的家产本来就该是我的!”

我盯着他扭曲的脸,心里一片冰凉 —— 果然是他杀的人!苏婉清藏刀嫁祸只是被他利用的后手,从一开始,这就是他精心策划的谋杀!

“所以你就趁婚宴混乱,用牵锁器锁住房门,杀了柳文轩,再把弹簧和断铜丝扔进河里,想毁尸灭迹?”

柳振廷捂着脸嚎啕大哭,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是!全是我干的!苏婉清只是个棋子!我给她钱,让她帮我藏刀,就是想让你们以为是情杀,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查到了……”

真相终于彻底浮出水面。

柳振廷为了家产,提前半年就让江屹买铜丝弹簧做铺垫,案发前调试机关被撞破,索性借婚宴制造密室杀人,事后又利用苏婉清的怨恨和江屹的贪念混淆视线。

若不是那堆碎木片和弹簧,说不定真让他蒙混过关了。

“把他的供词记下来,签字画押。” 我冲捕快吩咐道,转身走出重牢。

阳光已经洒满了六扇门的院子,槐树叶上的水珠顺着叶脉往下滴,“滴答滴答” 的声音格外清脆。

老王拿着供词跑过来,脸上满是笑意:“林捕头,这下证据确凿了!柳振廷插翅难逃!”

我接过供词,看着上面潦草的字迹,心里却没想象中轻松。

人性这东西,真是比最复杂的机关还难琢磨。

柳振廷为了贪念,杀了亲侄子;苏婉清为了怨恨,成了帮凶;江屹为了钱财,差点成了替罪羊。

一场婚宴,终究成了欲望的屠宰场。

“去府尹衙门。” 我把供词和证物收好,重新握紧绣春刀,“该让这案子,彻底了结了。”

薄底快靴踩在晒干的青石板上,脚步轻快了许多。

袖口的红布条在风里飘动,腰间的捕快牌碰撞出声,清脆而坚定。

红伶师傅说过,机关再精密,也藏不住人心的龌龊。

而我林晚秋,就是要把这些龌龊揪出来,让正义昭彰。

哪怕前路还有无数个这样的密室,无数个这样的阴谋,我也绝不会退缩。

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是刻在捕快牌上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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