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锦绣轩别院,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以及自己胸腔里那颗因紧张而微微加速跳动的心脏。密室内,夜明珠被刻意蒙上一层薄纱,光线昏黄而柔和。萧景珩褪去了外袍,只着一身素白中衣,盘膝坐在一个由无数繁复银线勾勒、点缀着各色灵材的阵法中央。他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他正竭力对抗着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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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芷站在阵法边缘,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阵图映衬下,显得愈发玲珑。她神情肃穆,不见丝毫孩童稚气,灵动的双眸中只有一片冰湖般的冷静与专注。今日,她不仅要验证自己结合此界典籍改良后的治疗方案,更要直面那纠缠萧景珩多年的恶毒诅咒。
“凝神,静气。无论发生什么,守住灵台一点清明,信我。”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清晰地传入萧景珩耳中。
萧景珩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云芷不再多言,双手抬起,十指如穿花蝴蝶般灵动飞舞,结出一个又一个复杂而古奥的法印。随着她的动作,布置在阵法节点上的那些灵材——来自皇帝内库的寒玉髓、朱雀石、玄重铁精,以及萧景珩之前搜集的各类灵石——依次亮起柔和的光芒。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在密室内回荡。整个阵法被彻底激活,银色的线条流淌着纯净的灵光,如同人体的经脉般搏动起来。一股温暖、磅礴却又不失柔和的力量场域,将萧景珩缓缓包裹。
他身躯微微一颤。这股力量与他以往接触过的任何内力、药力都截然不同,它更贴近本源,带着洗涤与滋养的特性,缓缓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所过之处,那如附骨之疽的阴冷诅咒似乎都被暂时压制,传来阵阵久违的轻松感。
但这轻松仅仅持续了数息。
仿佛是感受到了外来的威胁,那盘踞在他心脉与丹田深处的诅咒之力,如同被惊醒的毒蛇,骤然暴起!一股远比平日更加凶猛、更加冰冷的黑气自他体内爆发,试图冲散那温暖的灵光,侵蚀他的神智!
“呃啊……”萧景珩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那诅咒的反扑之力,远超他的想象!
“稳住!”云芷清叱一声,眼神锐利如刀。她早就料到不会如此顺利。这诅咒与萧景珩的生机纠缠太深,稍有触动,便会引来激烈反抗。
她指尖法印一变,引导着阵法之力不再仅仅是温和的滋养,而是化作无数道纤细却坚韧的灵光锁链,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缠绕向那些肆虐的黑气!
“锁!”
随着她一声低喝,灵光锁链骤然收紧,将那试图扩散的黑气强行束缚、压缩回萧景珩的体内核心区域!这不是强行拔除,而是……囚禁!
这是云芷从《缚解源流》中得到的灵感结合自身阵法知识所创的“灵锁封禁阵”。先以阵法之力划定战场,隔绝诅咒与外界的潜在联系(如果存在的话),再以柔和之力麻痹、滋养宿主,最后以灵锁强行禁锢诅咒的活动范围,为后续的引导转化或逐步净化创造条件。
过程极其凶险,需要对能量有着入微的掌控力。云芷全神贯注,神魂之力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运转着,精细地操控着每一道灵光锁链,既要确保能束缚住诅咒,又不能伤及萧景珩脆弱的经脉与生机。
萧景珩只觉得体内如同有两股庞大的力量在激烈交锋,一股温暖如春阳,试图修复与守护;一股阴寒如九幽,疯狂地破坏与侵蚀。剧烈的痛苦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但他死死咬着牙,铭记着云芷的嘱咐,固守着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全力运转内功心法,配合着那温暖力量的引导。
时间在极度紧张中缓慢流逝。
密室内灵光与黑气交织,映得云芷的小脸忽明忽暗。她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同时操控如此庞大的阵法并精细对抗诅咒,对她目前的神魂和微薄灵力来说是巨大的负担。
但她眼神依旧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不知过了多久,那肆虐的黑气在灵光锁链的层层束缚下,攻势终于渐渐迟缓,被牢牢地封锁在了心脉与丹田附近,不再能随意侵蚀其他区域。虽然它们依旧在蠢蠢欲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但至少,被暂时控制住了。
萧景珩周身那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明显淡薄了许多。他缓缓睁开眼,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疲惫不堪,但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中,却亮起了多年未曾有过的、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光芒!
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无时无刻不在吞噬他生命的沉重枷锁,松动了!虽然只是被暂时封锁,而非根除,但这种久违的“轻松”感,几乎让他热泪盈眶。
“感觉如何?”云芷散去法印,阵法光芒渐渐平息。她走到萧景珩面前,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平静。
萧景珩试图起身行礼,却因脱力而踉跄了一下,被云芷用眼神制止。他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声音沙哑却充满激动:“前所未有之好!多谢云姑娘……此恩,如同再造!”
“封锁只是第一步,远未到根治之时。”云芷泼了盆冷水,让他保持清醒,“此法治标不治本,且每次封锁,都可能引起诅咒更强的反扑。下次治疗,需间隔至少七日,待你身体适应,我也需恢复并准备更充分的材料。”
“我明白。”萧景珩郑重点头,能走出这第一步,他已看到无限希望。
云芷走到桌边,拿起之前萧景珩送来的情报卷宗,快速翻阅着,眉头微蹙:“你体内这诅咒,比我想象的还要阴毒古老。布下此咒之人,绝非寻常。你仔细回想,年幼时可曾接触过什么特别的方外之人?或者,靖王府是否曾与某些隐秘势力结怨?”
萧景珩陷入沉思,苍白的脸上露出追忆与困惑之色:“年幼时……体弱多病,接触的医者、僧道不少,但皆无甚特别。至于结怨……父王掌管部分京畿防务,职责所在,难免得罪人,但若说能请动如此手段的……”他摇了摇头,显然毫无头绪。
云芷合上卷宗,目光幽深。连萧景珩自己都不知道源头,这幽冥殿,藏得果然够深。
“无妨。既然他们主动将爪子伸到了宫里,露出了马脚,我们顺藤摸瓜便是。”她看向萧景珩,“你如今感觉如何?可能自行运功调息?”
“可以。”萧景珩勉力坐直身体,“虽内力运转仍有滞涩,但比之前顺畅许多。”
“好。你在此调息一个时辰,稳固现状。我会在室外为你护法。”云芷说着,拿起那本《星衍杂录》,走向密室门口。
在转身的刹那,她的目光扫过密室一角某个不起眼的阴影处,眼神微不可查地一冷。
虽然阵法隔绝了大部分气息,但在刚才治疗最关键时刻,她似乎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与诅咒同源、却来自外界的窥探波动。
这锦绣轩,看来也并非铁板一块。
也好。
云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正好借你这缕神识,给你背后的主人,带个信回去。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