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知女娲炼制五彩石的材料以及方法后玄顽子轻步离开,娲皇宫内一时间陷入了死寂。那万千霞光、氤氲仙气,此刻在女娲感知中仿佛都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霾。她屹立在云床前,混元大罗金仙大圆满的修为让她周身道韵自成一方天地,万法不侵,与外界的濒临崩溃形成鲜明对比。然而,这份超脱此刻却无法带来丝毫宁静。
她的目光,穿透虚空,死死锁定在面前那一点被混沌珠之力封禁、微弱却顽强闪烁的真灵之光上——那是她的兄长伏羲。真灵周围,帝俊临死反扑留下的恶毒诅咒如同附骨之疽,化作丝丝缕缕的黑气,不断试图侵蚀那微弱的光芒,每一次冲击都让女娲的心随之抽紧。她甚至能感受到真灵深处传来的、属于伏羲的最后一刻那混杂着惊愕、不甘与对她无尽担忧的微弱意念波动。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往昔景象:混沌初分,阴阳化生,他们一同孕育于先天造化之源,气息本出同根,如同并蒂双莲,共享着最初的生命韵律;紫霄宫中,并肩坐于六个蒲团之首,于三千红尘客中卓尔不群,共聆大道玄音,彼时玄顽子那厮还曾嬉皮笑脸地称呼她为“五师妹”,兄长则总是温和以对;不周山巅,云海翻腾,他抚琴演周天易数,琴音勾勒星辰轨迹,她吹笙合万物生机,笙簧引动造化之气,道韵交织,共鸣于冥冥,共探混元至理,那是何等逍遥自在的岁月;即便后来她感悟造化之机,抟土造人,引动天道功德,以力证道,成就混元大罗金仙,得大自在、大逍遥,而他则因缘际会,入主妖庭,辅佐帝俊,彼此道路渐分,但那份源自生命本源的羁绊与默契也从未褪色,每次相见,一个眼神便能明了对方心意……无数元会的相伴相守,早已将彼此的身影深刻入对方的生命轨迹与大道根基之中,成为了彼此“存在”意义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如今,这紧密相连、贯穿了她几乎整个生命长河的轨迹,被一股来自量劫、来自帝俊疯狂、更可能来自更深层算计的外力,硬生生斩断!留下的,只有眼前这风中残烛般的真灵,和一个充满疑虑与伤痛的未来。
“兄长……”一声低不可闻的呢喃,带着混元圣人也难以完全割舍的至情。她没有流泪,圣洁无暇的面容上是一片看似平静的深海,但那双蕴含无尽造化、可生灭大千宇宙的眸子里,却翻涌着比下方倾泻的天河之水更为汹涌的痛楚与……一丝被理智强行压制、却依旧灼热的滔天怨愤!
这怨愤,并非指向已然形神俱灭、沦为劫灰的帝俊,而是牢牢锁定了那个刚刚离去、行事莫测、永远让人捉摸不透的“大师兄”!
“玄顽子!”她心中默念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在道心中敲击出冰冷的回响,激起层层寒意。“你当时就在战场核心!咫尺之遥!以你早已臻至混元太极之境、连道祖鸿钧都敢正面撩拨、甚至让其屡次吃瘪隐忍的修为神通!若你真心想要护持一人,即便帝俊临死反扑凶戾滔天,携屠巫剑煞与毕生恨意,以你的能耐,你那诡谲莫测的混沌珠,你那连诛仙剑阵都能强夺的手段,又岂会真的只能‘勉强’保全这一点濒临溃散的真灵?!岂会连延缓兄长片刻、让其避开那绝命一击都做不到?!除非……你本就不愿!或者,这本身就在你的算计之内!”
她太了解此人了。看似玩世不恭,游戏洪荒,以“乐子人”自居,四处整蛊,搅风搅雨,实则心思深沉如无尽混沌,每一步落子都暗藏机杼,谋算之深远、布局之精妙,连她这混元圣人都时常感到心惊,仿佛整个洪荒都是他取乐的棋盘。他定然是认为,伏羲的“陨落”,比之存活,对他那盘笼罩整个洪荒、连天道地道都似乎沦为棋局的大计更为有利!这“勉强”保全的真灵,这“适时”送回、并信誓旦旦许诺作为转世伴生灵宝的河图洛书,不过是他精心设计、用以打动她、与她进行交易的筹码,目的就是为了让她这位执掌造化的“混元圣人”,心甘情愿地、甚至带着一丝“感激”地出手补天,承此大因果,甚至在未来……付出更多他想要的代价!好深的心机,好一个“不当人子”的玄顽子!
还有那幽冥地府,那位凭借他赠予的【六道轮回盘】开辟轮回、一步登临【天道境】、从此与鸿钧平起平坐、且不受任何钳制、得真正大自在的后土!
女娲眼前再次掠过之前神念扫过战场时捕捉到的画面:玄顽子与后土并肩立于破碎的虚空与肆虐的混沌气流之中,气息虽未完全交融,却隐有难以言喻的默契,似乎在混沌气流与破碎的法则间悄然传音,商议着什么。当时战况惨烈,天地倾覆在即,她心系兄长安危,神念主要聚焦于伏羲与帝俊的最终对决,未曾深思这看似寻常的交流,此刻在怨愤的发酵下细细回想起来,那画面却变得无比刺眼,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入心底!
凭什么?他玄顽子能与后土如此亲近合作,助其成就无上尊位,却对她的兄长“见死不救”?难道在他那盘棋局里,一位完全自由、不受钳制、执掌轮回、能与天道分庭抗礼的天道境盟友后土,以及其所代表的地道利益与庞大势力,远超过他们之间紫霄宫听道、多次坐而论道、甚至曾互称道友结下的那点香火情分?还是说,兄长的“陨落”,本就是他与后土某种更深层协议的一部分,是为了进一步削弱天道影响力,彻底斩断妖族与天道的紧密联系,为地道的彻底崛起与稳固铺平道路?若真如此,那玄顽子此刻前来“相助”补天,其背后目的,恐怕也绝非仅仅是为了洪荒众生那般简单!
这个推测如同冰冷坚韧的毒蔓,瞬间破土而出,疯狂滋长,缠绕住她混元无瑕的道心。一种被利用、被权衡、甚至可能被当做棋子牺牲的冰冷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仿佛被至交背后插刀的深切刺痛感,在她那万劫不磨、本该清净无碍的混元道果内激烈地激荡、冲撞。她乃是以力证道,得大逍遥、大自在的混元大罗金仙,心念本该通达无碍,本性真如不动,此刻却因这至亲之殇与层层叠叠、有理有据的猜疑,生出了自证道以来从未有过的剧烈波澜,道心之上,仿佛蒙上了一层难以擦拭的尘埃,灵台不再如往日般明澈。
就在这时——
“轰隆隆……呜——!”
那源自洪荒天地本身、因不周山这根支撑了万古的擎天巨柱倒塌、天穹破裂带来的结构性哀鸣与悲恸,变得更加尖锐和急促,仿佛整个世界的筋骨正在被强行撕裂,发出最后的、不堪重负的呻吟。这并非天道在向她施加压力或祈求,因为天道也根本无力钳制她,而是这方孕育了她、她也曾倾注心血经营、造化万灵的世界,其存在的根基正在加速崩坏、走向归墟所带来的最本源的“示警”与“哀求”,这种波动直接作用于洪荒的一切存在之上,即便是混元圣人也能清晰感知。
她能清晰地“看”到,那灰色的、湮灭万法、冻结时空、沉重无比的混沌天河之水,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潮,从苍穹那个触目惊心、边缘还在不断崩塌扩大的巨大伤口中疯狂倾泻而下,如同亿万条毁灭之龙,张牙舞爪地扑向洪荒大地。它们吞噬着屹立了无数元会的万古神山,抹平了奔流不息的浩瀚江河,无数生灵——无论是强大的巫妖修士,还是脆弱的人族部落,甚至是那些懵懂的山精野怪——在绝望中哭嚎、奔逃,施展出所有保命神通,却最终如同投入洪炉的雪花,被那灰色的死亡幕布无声无息地淹没,身躯、元神、真灵尽数化为最原始的灵气粒子,回归于混沌,连进入轮回的机会都彻底丧失。毁灭的气息如同瘟疫般蔓延,所过之处,生机绝灭,法则崩坏,只余下死寂的混沌在不断扩大疆域。这末日般的景象,如同冰冷清晰的镜面,倒映在她那双执掌造化、曾赋予万物生命的眼眸深处,激起了一圈圈复杂而沉重、混杂着痛惜、无力与决然的涟漪。
补天!
必须补天!
这决断,在她心中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这并非源于天道的敕令或驱使,她超脱物外,何须听令于天?亦非那点天道功德的诱惑,而是源于她自身造化大道对“创造”与“秩序”的维护本能,源于她对这方孕育了她的天地、尤其是对她亲手所造、视若子女、承载了她对“生”之理解与期望的人族的一份深沉责任与……难以割舍的眷顾。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创造的一切,自己存在的这片舞台,就此走向彻底的终结。
然而,一想到要与此番作为最大嫌疑之人合作,要借助他那不知藏着多少算计、真假难辨的“指点”去行事,女娲的心中便充满了强烈的抗拒与刺骨的冰寒。这感觉,仿佛明知眼前是一杯毒酒,为了止渴却不得不饮。她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袖中的红绣球,那件象征姻缘、亦是她以力证道之宝,此刻传来的温润触感,却无法驱散她心底那半分寒意,反而更衬得她心绪的冰冷。
“玄顽子……后土……”她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声音冰冷如同万载玄冰,眸中寒光如星,凛冽逼人,仿佛能冻结虚空,“此番补天,势在必行。但若让本宫在过程中证实,兄长之事,乃你二人算计之中的一环……纵使掀起混元之战,打碎这半壁洪荒,令星河倒转,乾坤颠覆,本宫也定要向你们讨还一个公道!混元圣怒,绝非虚言!”
混元大罗金仙大圆满的决绝意志,如同无形却足以撕裂星海、重定地水火风的恐怖风暴,在静谧祥和的娲皇宫内悄然凝聚、压缩,引动周遭永恒不变的道韵都为之微微震颤、凝滞。她深吸一口气,那足以让日月星辰为之摇曳的圣躯微微起伏,强行压下翻腾如潮、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心绪,开始以无上神念,依照玄顽子所言的线索,细致入微地推演那“五色神石”的具体炼制之法,以及那散布于洪荒各处、蕴含着先天本源之力的“先天五行之精”的确切踪迹。每一次推演,每一次对大道信息的梳理与验证,都伴随着对那个乐子人师兄更深一层的审视、警惕,以及那根深植于心、名为“怀疑”的尖刺,带来的持续而尖锐的隐痛。这条补天之路,注定从一开始,便布满了猜忌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