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伯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紧紧握着凌或无力垂下的手,枯瘦的手背上青筋虬起,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
“兵部李……果然是李崇这个老贼!”忠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充满了杀意,“少爷定是掌握了什么关键证据!足以扳倒那奸贼的证据!”
叶茯苓不完全明白朝堂上的波谲云诡,但“兵部”和“有鬼”联系在一起,再加上凌或的遭遇,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天大的阴谋和冤屈。
“那……那封信呢?”叶茯苓问,“凌将军说的信,在哪里?”
忠伯沉重地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不知……少爷遇袭时身边亲卫尽数战死,随身物品恐怕也早已落入贼人之手或被销毁”,他看向昏迷的凌或,眼神充满了焦灼和无奈。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忠伯猛地站起身,眼神恢复了一个老军人的锐利和决断,“少爷刚才短暂苏醒,动静虽小,但难保不会引来附近的搜兵。而且少爷的伤势必须得到更妥善的医治和静养,待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他看向叶茯苓:“叶姑娘,少爷的伤情,眼下还能经得起颠簸吗?”
叶茯苓查看了一下凌或的情况,高烧暂时退了,伤口也没有继续恶化,但依旧非常虚弱。她咬了咬唇:“短距离……应该可以,但必须非常小心,不能再牵动伤口了。”
“好!”忠伯当机立断,“老奴知道一条隐秘小路,可以绕过主要官道,通往邻县。我们在邻县有一处极其隐秘的联络点,到了那里,就能联系上老爷的旧部,也能让少爷好生休养!”
事不宜迟,三人立刻准备起来。忠伯将洞内痕迹仔细清除。叶茯苓将剩下的药材小心包好,又熬了一剂药备用。小豆子则帮忙收拾仅有的那点行李。
忠伯再次将凌或背在身上,用布带仔细固定好。
“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出声,不要回头!”忠伯郑重叮嘱叶茯苓和小豆子,然后率先钻出了岩洞。
忠伯的经验显然丰富得多,他选择的路径更加隐蔽难行,时常需要攀爬,极大地避免了被追踪的可能。他耳朵时刻竖起,如同最警觉的猎豹,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叶茯苓和小豆子拼尽全力跟着,大气都不敢喘。
然而,老天爷似乎并不打算让他们轻易逃脱。
就在他们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快速前行时,忠伯突然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不好!”他低喝一声,“有马蹄声!从两边包抄过来了!快!躲到那块巨石后面去!”
他指着河床旁一块巨大的、底部有些空隙的岩石。
叶茯苓和小豆子连滚爬爬地躲了进去。忠伯也背着凌或迅速藏身其后。
刚刚藏好,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从河床上下游两个方向同时传来!听声音,人数远比之前搜山的要多!
“妈的!那老家伙和小娘皮带着个半死的,能跑多远?肯定就在这附近!”一个粗鲁的声音骂骂咧咧地响起。
“头儿吩咐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特别是那个姓凌的,绝对不能让他活着离开清河地界!”
“仔细搜!连只兔子都不要放过!”
火把的光亮在逐渐昏暗的天色中摇曳晃动,脚步声和拨动草丛的声音越来越近。
叶茯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小豆子更是吓得浑身僵硬。凌或在忠伯背上,似乎也因为这番颠簸和外面的动静而微微蹙眉,发出极轻的呻吟。
忠伯将凌或小心地放下来,交给叶茯苓扶着,他则缓缓抽出了腰间一把样式古朴的短刃,眼神冰冷锐利,如同即将扑食的苍老猛禽,对叶茯苓做了个绝对不要出声的手势。
脚步声就在巨石附近徘徊,甚至有人用刀鞘敲打着岩石。
“咦?这块石头后面好像能藏人?”一个声音说道。
叶茯苓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就在叶茯苓以为下一秒就要被发现,绝望地闭上眼睛时,忠伯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突然对叶茯苓极轻极快地说了句:“护好少爷!”
然后,不等叶茯苓反应,忠伯猛地从巨石另一侧窜了出去!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在那边!追!”外面的追兵立刻被吸引,呼喝着朝忠伯消失的方向追去!
紧接着,远处传来了兵刃交击的脆响和几声短促的惨叫!
忠伯是在用自己当诱饵,引开追兵!
“忠伯!”叶茯苓的眼泪瞬间涌出,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有哭喊出声。她知道,这是忠伯能为他们争取的唯一生机!
外面的马蹄声和喊杀声迅速远去,朝着忠伯离开的方向追了下去。
河床边暂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声和水流声。
叶茯苓和小豆子费力地扶起再次昏迷的凌或,踉踉跄跄地爬出巨石,朝着忠伯之前指示的、通往邻县的方向拼命走去。
天彻底黑了下来。没有月光,山林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不敢点火照明,只能凭借模糊的方位感和微弱的夜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中艰难穿行。荆棘不断划破他们的皮肤,摔倒更是家常便饭。
每一次摔倒,叶茯苓都第一时间用身体护住凌或,生怕牵动他的伤口。她的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力在强撑。小豆子也累得几乎走不动路,但孩子惊人的韧性让他始终咬牙跟着。
黑暗中,恐惧和无助被无限放大。他们不知道忠伯怎么样了,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更不知道凌或还能撑多久。
就在叶茯苓几乎要绝望,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倒下时,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芒!
不是火把,更像是……油灯?
有人家?!
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涌上心头!叶茯苓和小豆子互相搀扶着,用尽最后力气朝着光亮处挪去。
走近了才发现,那并不是寻常人家,而是山坳深处一座孤零零的、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小庙。庙门虚掩着,那点微光正是从门缝里透出来的。
在这荒山野岭,怎么会有一座亮着灯的小庙?
叶茯苓心中升起一丝警惕,但凌或的状况已容不得她多想。她示意小豆子噤声,自己小心翼翼地上前,透过门缝朝里望去。
庙很小,只有一间正殿,供奉着一尊斑驳的山神像。神像前的供桌上,摆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轻轻跳动着。
庙内空无一人。
只有油灯?是谁点的?人又去了哪里?
这情形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但凌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叶茯苓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轻轻推开庙门,和小豆子一起将凌或扶了进去,让他平躺在角落里相对干净的干草堆上。
小庙虽然破败,但至少能遮风挡雨,比在外面强多了。
叶茯苓第一时间检查凌或的情况。他又开始发烧了,伤口的情况必须立刻用药!
她让小豆子守着门口望风,自己则赶紧拿出包裹里的药材,她用庙里找到的一个破瓦罐,就着那盏油灯的火苗,小心翼翼地煎熬草药。
药香再次弥漫开来,带着一丝苦涩的生机。
喂凌或喝下药后,叶茯苓累得几乎虚脱,靠坐在墙边,看着跳动的灯火和昏迷的凌或,心中充满了茫然和忧虑。
忠伯生死未卜。前路漫漫。凌或伤势反复。他们就像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那盏油灯……到底是谁点的?为什么点了灯人却不见了?
种种疑问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无法安心。
就在这时,庙门外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门口。
叶茯苓瞬间警觉起来,握紧了裁药刀,示意小豆子躲到她身后。
她屏息等待了片刻,外面再无动静。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庙门!
门外空空如也,只有呼啸的山风。
然而,就在门槛外,放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巴掌大小的东西。
叶茯苓警惕地四下张望,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她小心翼翼地用刀尖挑开油纸包。
里面竟然是几块干粮,还有一小瓶珍贵的金疮药!药瓶底下,似乎还压着一小块折叠的纸条!
她迅速将东西拿进庙里,关好门,颤抖着手打开那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是用木炭匆匆写就,字迹潦草却有力:
“追兵已暂退,勿回原路。向东南,一日程,见溪溯流而上,有废弃炭窑可暂避。慎。”
没有署名。
叶茯苓拿着纸条,手抖得厉害。是友非敌?而且对方似乎很清楚他们的处境,甚至知道他们在被谁追赶!
是孙御史吗?他脱险了?还是……凌家其他的旧部?或者是那位神秘的吴老先生?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却无法确定。
但无论如何,这雪中送炭的指示和物资,给了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和明确的方向。
“小豆子,我们有救了!”叶茯苓将干粮分给小豆子,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按照指示出发!”
有了目标,疲惫和恐惧似乎都减轻了不少。两人轮流守夜,囫囵睡了一小会儿。
天蒙蒙亮时,叶茯苓用最后一点药材给凌或换了药,他的高烧竟然又奇迹般地退下去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了不少。
“这金疮药……效果真好。”叶茯苓看着凌或伤口好转的迹象,忍不住惊叹。这比她自己配制的药效强太多了。
不敢多留,两人再次扶起凌或,按照纸条指示,向着东南方向前行。
一路上,他们格外小心,但果然没有再遇到大规模的搜捕,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零星马蹄声,也很快远去,似乎追兵真的改变了搜索方向。
走了将近一天,日头偏西时,他们果然听到了一条小溪潺潺的流水声!
循着水声找到小溪,按照指示逆流而上。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山坳里,真的发现了一个半塌的、被草木遮掩的废弃炭窑!
这里比之前任何藏身之处都要隐蔽安全!
三人躲了进去,终于得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喘息之所。
叶茯苓立刻生起一小堆火,用瓦罐烧水,给凌或清洗伤口,换上了那瓶效果极佳的金疮药。
或许是得到了充分的休息和有效的药物治疗,入夜后不久,凌或的高烧彻底退了,并且再次悠悠转醒。
这一次,他的眼神虽然依旧虚弱,却比上一次清明了许多。
“……茯苓?”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准确认出了守在旁边的叶茯苓。
“阿冰!你醒了!”叶茯苓喜极而泣,“你感觉怎么样?吓死我了!”
凌或艰难地转动视线,看了看所处的环境,眉头微蹙:“……这是哪里?忠伯呢?”
叶茯苓神色一黯,将之前遭遇追兵,忠伯如何舍身引开敌人,他们又如何逃到山神庙,得到神秘人指引找到这里的过程,详细说了一遍,并拿出了那张纸条和剩下的金疮药。
凌或听着,脸色变幻,听到忠伯断后时,他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滚动,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节泛白。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沉痛和更深的决绝。
他接过纸条,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字迹,目光锐利,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
“……这字迹……”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似乎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不是孙御史,也不是他熟悉的凌家旧部的笔迹。
那会是谁?
一个隐藏在暗处,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并且有能力暂时引开追兵、提供准确信息和珍贵药品的神秘人。
是敌?是友?
目的又是什么?
凌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瓶金疮药上,他打开瓶塞,仔细闻了闻药味,又蘸取一点在指尖捻开观察。
突然,他的脸色猛地一变!
“这药……这药的配方……”他猛地抬头看向叶茯苓,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疑。
“这药的配方,怎么会和我凌家军的不传秘药——‘玉续散’……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