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呜咽,卷起残叶,拍打在渡口冰冷的石阶上。
袁弘那条被震成齑粉的右臂软软垂落,不似人声的惨嚎撕裂了九江口的夜。
残存的哥老会帮众肝胆俱裂,看着岸边那两个如同神魔般的身影,连逃跑的勇气都已丧尽。
李瑞东看都未看在船板上翻滚的袁弘,目光越过江面,望向了更遥远的南方。
“师兄,你这一手,怕是捅了赣省哥老会的马蜂窝。”
李书文收枪而立,枪尖在月下泛着冷光,一滴血都未曾沾染。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马蜂窝?一群嗡嗡乱叫的虫子罢了。道理讲不通,便用拳头让他们听懂。”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李瑞东,眼神中多了几分考量:“倒是你,隔着十余丈,一掌断魂,连罡劲的痕迹都没有。看来你对新武道的领悟,又深了一层。”
李瑞东微微摇头:“谈不上领悟,只是些许运用。先生所传之道,浩如烟海,我等不过是刚刚窥见门径的学徒。”
两人相视一笑,胸中激荡着前所未有的豪情。
旧日的瓶颈、武道的绝路,在先生指明的通天大道面前,皆已烟消云散。
“走吧,回湘省。”李书文将大枪重新负于肩上,“岳麓山那场大戏,快开锣了。”
……
与此同时,湘省,巡抚衙门。
书房内,名贵的紫檀木大案上,一片狼藉。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
湘省巡抚刘鸿业将最后一本奏折狠狠摔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
他双目赤红,往日里官威十足的面容此刻却写满了惊怒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地上散落的,是来自湘北、赣省、津门、京畿、两广各地的加急密报。
每一份,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湘北官道,“疯魔棍”杨啸天,三十年前便已是化劲巅峰的绝世凶人。
竟被李书文一招制服,心悦诚服地转道南下,自称“求道者”。
九江渡口,“铁臂神猿”袁弘,与杨啸天齐名的罡劲大成宗师,率众截杀。
却被李书文一指点碎了修炼数十年的铁臂,被李瑞东隔着十余丈一掌震死心腹。
津门,李书文一枪震退数十拳师,逼得中华武士会创始人李存义深夜拜访,道心破碎,独自北上京城求证。
京城,李书文硬闯肃王府,顶着二十余支毛瑟步枪的集火毫发无伤,一枪震碎王府大门,逼得王府低头。
佛山,李瑞东独坐赞生堂,一言道破南拳宗师旧伤,一搭脉便让医武双绝的梁赞道心崩毁。
这些名字,任何一个都曾在江湖上掀起过滔天巨浪。
可如今,在李书文和李瑞东面前,却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更可怕的,是密报中反复提及的四个字——“洗髓之境”。
以及那个如同梦魇般的名字——周先生。
“咚、咚、咚。”
沉稳的敲门声响起,镇抚司指挥使宋知书一身儒衫,不待通传便推门而入。
他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和刘鸿业失态的模样,眼神平静无波。
“巡抚大人,为这点小事动怒,有失体统。”
“小事?”刘鸿业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宋大人,你管这叫小事?”
“周明那条过江猛龙,如今已快要化作真龙了!”
“他那两个‘天下行走’,不过月余,便搅得半壁江山武林动荡!”
“如今各路宗师齐聚岳麓,你我当初的谋划,怕是成了一个笑话!”
宋知书缓缓走到窗边,看着院中凋零的秋叶,淡淡道:“我承认,我们都低估了他,也低估了新武道的‘蛊惑力’。”
“旧武道如一潭死水,周明却扔下了一颗烧红的铁球,所有人都疯了。”
话音刚落,一名亲卫在门外低声禀报:“大人,哥老会常舵主求见。”
刘鸿业与宋知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让他进来。”
片刻后,人称“过江虎”的常万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满脸虬髯,神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进门便抱拳道:“刘大人,宋大人,事情紧急,客套话我就不说了。”
“袁弘被废,我哥老会赣省分舵颜面扫地,长江沿线的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这口气,我咽不下!”
他眼中凶光毕露:“江湖事,江湖了!我已经联络了长江两岸所有分舵。”
“三日之内,便可在岳麓山下集结三千名最悍不畏死的袍哥兄弟!”
“他周明就算是三头六臂,也休想活着离开岳麓山!”
“愚蠢!”
宋知书冰冷的声音响起,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常万山的豪言壮语。
“三千人?”他转过身,嘴角挂着一丝讥讽,“常舵主,你可知李书文在京城,是如何面对二十多条洋枪的?”
“你可知袁弘的铁臂是如何被一指点碎的?”
“你那三千人,怕是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只会徒增伤亡,给岳麓山多添些肥料罢了。”
常万山脸色涨红,正要发作,却被宋知书那双幽深如古井的眸子看得心头一寒,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鸿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宋大人,常舵主,事已至此,互相指责无用。还是说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宋知书踱步回到案前,从满地密报中捡起一份,手指在“洗髓境”三个字上轻轻敲击。
“周明势大,非一人可敌,非一策可定。想要他的命,必须布一个死局。”
他看向刘鸿业:“巡抚大人,周明如今是朝廷册封的两县总办、协防营参将。”
“他若在岳麓山出了事,你我都不好向上面交代。”
“但若是‘防务演练’之时,因道路封锁,导致其后援不济,那便与你我无关了。”
刘鸿业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了宋知书的意思。
宋知书又转向常万山:“常舵主,你的袍哥兄弟虽然战力不济,但胜在人多势众。”
“论道大会上,只需煽动人心,扰乱会场,让周明分心乏术,便算大功一件。”
最后,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森然的寒意:“至于这致命一击,便交给我镇抚司。我已向京中请命,不日将有西洋利器运抵。”
“而且,我镇抚司秘藏的‘甲字号’刺客,‘鬼影’赵无综,也已潜入湘省。”
“此人最擅隐匿袭杀,便是罡劲宗师,也死在他手上不止一人。”
“鬼影”赵无综!
听到这个名字,即便是刘鸿业和常万山,瞳孔也是猛地一缩。
那是镇抚司最深处的阴影,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暗刃,传说此人出手,从无活口。
刘鸿业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一掌拍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好!就依宋大人所言,三步杀局,定要让这周明,有来无回!”
他亲自为二人斟满酒杯,举杯道:“其一,本抚即刻下令,以‘防务演练’为名,封锁岳麓山周边所有要道,断其后援!”
常万山也举起酒杯,脸上重现狰狞:“其二,我哥老会发动所有力量,在论道大会上给他添一把火,让他首尾难顾!”
宋知书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与二人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其三,我的‘鬼影’,会在最合适的时机,送他上路。”
“预祝,岳麓功成!”
三人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昏暗的灯火下,宋知书的眼中,闪过一丝谁也未曾察觉的诡异光芒。
他似乎,还有着自己的后手。
三日后,邵清,总办府。
周明一身白衫,立于望楼之上,手中拿着的,正是周小七刚刚呈上来的,关于巡抚衙门三方密会的详细情报。
北风渐起,吹动他的衣袂。
他看着情报上那所谓的“三步杀局”,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凝重,反而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有点意思。”
他将情报递还给身后的周小七,目光望向了岳麓山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层层空间,看到了那几个自以为是的弈棋者。
“鱼儿不仅咬钩了,还主动拉来了整张渔网。”
周明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也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