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等待的煎熬中和课业的夹缝里,悄然滑过了一周。
江涛胸口的bp机始终沉寂着,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他日渐滋生的期待和越来越浓的失落感上。那晚公用电话亭里孤注一掷的留言,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丝回响。他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近乎病态地检查着那小小的屏幕,确认电池有电,确认信号满格,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号码。每一次的寂静无声,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在他初尝悸动的心尖上轻轻一刺。
“也许她根本没看到留言?”
“或者看到了,觉得无聊,随手就删了?”
“又或者……那张纸条根本不是她的私人bp机号?只是公司某个公用传呼?”
诸如此类的念头,像杂草一样在他脑海中疯狂滋长。他试图用高数题海、物理公式和c语言的逻辑语句来填满所有空隙,强迫自己不去想滨江路上的那抹浅米色身影。但越是压抑,那个清丽温婉的面容和粲然一笑的眼眸,反而在某个不经意的走神瞬间,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
宿舍里的兄弟们很快察觉了他的异样。赵大海拍着他的肩膀说“娘们儿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不明白”,李伟则神神秘秘地塞给他一本《如何追求心仪女孩》的地摊小册子,被江涛哭笑不得地塞进了枕头底下。只有陈默,在某个深夜江涛对着bp机发呆时,推了推眼镜,淡淡地说了句:“执着是好事,但别耽误了正事。这学期的高数,不会因为你的bp机响而变得简单。”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让江涛稍稍冷静了些。是啊,他是背负着整个小县城期望的状元,是父母的骄傲,中大的学业才是他立足的根本。那个只见过一面、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她”,或许真的只是南国都市里一个美丽而不切实际的幻影。
周五下午,《大学物理》的最后一节,讲台上戴着厚厚眼镜的老教授正用抑扬顿挫的语调阐述着刚体转动惯量。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江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
“……所以,J = ∑m? r?2,这个公式务必要理解其物理意义……”
教授的讲解声在江涛耳边模糊起来。他望着窗外永芳堂古朴的飞檐,思绪又不受控制地飘远了。也许,该放下了?
就在这时,一个轻微的、几乎被淹没在教授讲课声中的震动,突然从他裤袋深处传来!
嗡——嗡——
那震动短促而清晰,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江涛有些混沌的思维!他的身体猛地僵直,握着笔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发白。
是bp机!他的bp机响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猛烈地撞击着肋骨,快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血液轰然涌上头顶,脸颊瞬间变得滚烫。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教授还在讲着什么,教室里一片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但江涛的世界里,只剩下裤袋里那持续的、微弱的震动和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不那么突兀。他装作不经意地低头,从裤袋里缓缓掏出那个陪伴了他多年的“大砖头”。冰凉的塑料外壳此刻握在手里,竟觉得有些发烫。
他屏住呼吸,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按下了阅读键。
小小的绿色屏幕亮起,一行小小的汉字,如同神谕般,清晰地映入他狂跳不止的眼眸:
【江涛学弟:谢谢关心。文件没事。我很好。周末愉快。丽芳】
丽芳!
她的名字叫丽芳!
林丽芳?陈丽芳?还是张丽芳?不知道。但这三个字,像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积压了一周的所有阴霾和失落,炸开一片绚烂的、名为狂喜的烟花!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心底最深处涌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指尖都微微发麻。
她看到了!她回复了!她还记得他!她甚至留下了名字!
“丽芳……”他几乎是在心底无声地、一遍遍地低唤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刻进灵魂深处。那行简单的汉字,在他眼中仿佛闪着光,每一个笔画都透着温软的气息。那声“谢谢关心”,那句“我很好”,还有那声礼貌而亲切的“周末愉快”,都像甘霖一样,滋润了他干涸了一周的心田。
下课铃声响起,教授夹着讲义走了。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赵大海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走啊涛子,东门新开了家煲仔饭,据说绝了!”
江涛却充耳不闻,整个人还沉浸在巨大的、不真实的喜悦里。他紧紧攥着bp机,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块小小的屏幕,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那个名字背后的温软。他需要冷静一下,需要找个地方,好好消化这份从天而降的回应。
“我…我去趟图书馆,查点资料。”江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激动,他胡乱地把书本塞进书包,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留下赵大海和李伟面面相觑。
“这小子,最近神神叨叨的。”赵大海挠挠头。
“春天到了?”李伟推了推眼镜,一脸高深莫测。
江涛的目标很明确——永芳堂图书馆。这座古朴庄重的建筑,是他进入中大后除了宿舍和教学楼去得最多的地方。这里安静、肃穆,弥漫着油墨和樟脑混合的独特书香,是他心灵沉淀的港湾。更重要的是,这里离那天滨江路的相遇点很远,离宿舍的喧嚣也很远,是一个可以独自回味这份悸动的完美空间。
他穿过绿树掩映的校道,脚步轻快得仿佛要飞起来。阳光透过高大的榕树缝隙洒下,在地上跳跃着金色的光斑,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他走进永芳堂厚重的大门,一股熟悉的、带着凉意的书卷气扑面而来。
周末的午后,图书馆里的人不算多。高大顶天的书架像沉默的巨人,投下深邃的阴影。阳光透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射出斑斓的光影。阅览室里,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极轻微的脚步声。
江涛漫无目的地在社科阅览室高大的书架间穿行,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排排厚重的书脊,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他该回传呼吗?立刻回?说什么?是同样客套地说一句“周末愉快”,还是……可以尝试着多说点什么?
就在他神思恍惚,拐过一个摆满经济学大部头的书架转角时——
一道熟悉的、带着温婉气质的身影,毫无征兆地撞入了他的视线!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是她!林丽芳!
她正微微踮着脚尖,试图去够书架最高一层的书。今天她没有穿那身干练的套裙,而是换上了一件简单素雅的米白色针织开衫,内搭浅蓝色碎花连衣裙,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用一支简单的木簪固定着,几缕碎发自然地垂落,更添了几分温婉娴静的学生气。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柔和地笼罩着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脸颊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
江涛的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呼吸瞬间停滞。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砰!砰!砰!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收回够书的手,带着一丝困惑转过了身。
四目猝然相对!
那双清澈如溪水的琥珀色眼眸里,先是掠过一丝惊讶,随即,一抹清晰而温暖的涟漪在她眼底荡漾开来。如同春日融冰,冬阳初照,那笑容在她唇边缓缓绽放,带着纯粹的、毫无防备的惊喜。
“江涛学弟?”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格外温软,“这么巧?”
巧?江涛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一股巨大的、令人眩晕的幸福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语言能力。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一个干涩的、带着明显紧张和激动的声音:
“林…林师姐?” 他不知道她的姓氏,只能根据名字猜测着称呼,“好…好巧!”
他看到了她脚边放着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提包,里面装了好几本厚厚的大部头,看起来颇为沉重。而她似乎还想拿书架最上面那本厚厚的书。
“师姐你……要拿这本书?”江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向前一步,没等林丽芳回答,他仗着身高优势(185cm),手臂轻松一伸,便将那本厚厚的、精装硬壳的书稳稳地拿了下来。
“啊,是的!”林丽芳脸上闪过一丝被看穿的赧然,但更多的是感激,“谢谢你!我够不着呢。”她伸手去接书。
两人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微凉的、属于年轻女性的细腻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从江涛的指尖窜遍全身,让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他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手,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不客气。”江涛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目光落在她脚边那个沉重的帆布包上,“这么多书?师姐在…做研究?” 他努力寻找着话题,试图延长这来之不易的“偶遇”。
“嗯,算是吧。”林丽芳微微一笑,弯下腰,想把那本厚重的书也塞进已经不堪重负的帆布包,“我兼职的公司有个项目,需要查点资料。周末图书馆安静些。”她的动作有些吃力,帆布包的带子勒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太沉了!我来帮你拿吧!”江涛再次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殷勤。他几乎是抢着俯身,一把提起了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你住哪里?我帮你送回去?”
“这…太麻烦你了吧?”林丽芳有些惊讶于他的主动,但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热切和真诚,那点拒绝的念头便消散了。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帅气、眼神里带着少年般纯粹热忱的学弟,心头也悄然滑过一丝暖意。从滨江路的帮忙,到那个略显唐突却透着关切的传呼留言,再到此刻图书馆里自然而然的援手……这个叫江涛的学弟,就像一阵带着北方爽朗气息的风,莽撞却又真诚地闯入了她按部就班的都市生活里。
“不麻烦不麻烦!反正我也没事!”江涛连忙摇头,生怕她拒绝,紧紧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我力气大着呢!”
林丽芳看着他紧张又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明媚而生动,像阳光穿透了图书馆的静谧尘埃。
“那……好吧。”她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那就辛苦江涛学弟了。我住得不远,就在中大东门对面的教工小区。”
“好!”江涛响亮地应了一声,仿佛得到了一个天大的任务。他将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稳稳地背在自己宽阔的肩上(像个英勇的骑士扛起了为公主运送的宝箱),然后侧身,为林丽芳让出通道。
“师姐,请。”
林丽芳含笑看了他一眼,率先朝图书馆出口走去。阳光穿过高大的落地窗,将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光滑的水磨石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书页的香气,和一种名为“悸动”的、无声发酵的甜蜜因子。
江涛迈着轻快而坚定的步子,跟在林丽芳身后半步的距离,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背影和松松挽起的发髻上。鼻端似乎又萦绕着那天江畔若有若无的清雅香气。他低头,看着自己肩头那个属于她的、沉甸甸的帆布包,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刚才,他是在借书?
不。
他借到的,分明是一次无比珍贵、充满无限可能的“同行”。
而那本厚厚的书,或许只是一个开始。谁又能说,这一次的“借书”,借走的,不是两颗年轻的心,在朝着彼此,悄然靠近的第一步呢?
永芳堂午后的阳光,此刻落在江涛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令人心醉的暖意。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年轻的心脏,正为走在前方几步之遥的那个温婉身影,有力地、充满希望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