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郡,野王城。
相较于洛阳的百废待兴,此城算是难得的完整富庶之地。郡守府内,陈宫埋首于成堆的简牍之中,指尖划过一行行粮秣、丁口的数字,眉头微蹙。自奉吕布之命辅佐张扬以来,他几乎未曾有一日安眠。整顿吏治、清点仓廪、安抚豪强、加固城防……千头万绪,皆需他一一梳理定夺。
窗外的春光正好,他却无暇欣赏。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渐渐收紧的绞索,自东南方向的兖州弥漫而来,日益清晰。
“公台先生。”一名郡吏趋步入内,低声禀报,“今日巡河斥候回报,对岸兖州军营地,似乎比平日多了些炊烟,且隐约可见有新的辎重车辆抵达。”
陈宫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更深的凝重。他放下笔,走到悬挂的舆图前,手指点在黄河南岸的几个渡口。
“多了炊烟……未必是增兵,或许是即将用兵前的饱食。”他声音低沉,像是在分析,又像是在告诫自己,“曹孟德手段酷烈,内部清算岂需耗时如此之久?他是在积蓄力量,磨砺刀锋。而其兵锋所向……”
他的手指从兖州缓缓移过黄河,点在野王城上。
“……首当其冲,便是我河内,是这张扬,更是我陈公台!”
他立刻沉声下令:“传令沿河所有哨卡,加倍警惕。夜间了望火把增加一倍,但凡发现任何船只异动,即刻狼烟为号!再派精干斥候,设法渡河,探明对岸具体营寨分布与将领旗号!”
“是!”郡吏领命,匆匆而去。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野王城以及沿河要塞的气氛陡然绷紧。滚木礌石被民夫喊着号子推上城头,堆积在女墙之后;箭簇一捆捆被运上来,分发到守军手中;加固城门的工匠们敲打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当夜色降临,野王城头火把通明,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比往常密集了许多。黄河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隐藏着千军万马。
与此同时,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内。
李肃拨弄着油灯的灯芯,光线在他精明而略带油滑的脸上跳跃。几名穿着普通百姓衣服,但眼神精悍、行动矫捷的汉子垂手立在下方。
“对岸不太平啊。”李肃慢悠悠地开口,“曹阿瞒收拾完家里,该想着打邻居了。咱们吃这碗饭的,就得比主子想得更早一步。”
他目光扫过几人:“老规矩,三路。一路,盯着官渡、延津几个大渡口,曹军大队人马若动,瞒不过眼睛。二路,散入兖州境内,听听那些刚被敲打过的士族,有没有人私下抱怨,或者……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第三路,”他声音压得更低,“找机会,摸过河去,抓个‘舌头’回来,要军官身边的,不要小卒。”
“明白!”几人低声应道,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李肃的手段,与陈宫的正大光明相辅相成,编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撒向黄河两岸。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流逝。次日黄昏,李肃的一名手下如同泥鳅般滑进了他的密室,肩上还扛着一个被麻袋套头、捆得结结实实的人。
“先生,逮到一个。是夏侯惇军中的一个小校,过河来……似是替其上官私购酒肉。”手下喘着气汇报,将那人扔在地上。
李肃眼睛一亮,蹲下身,扯掉麻袋,露出一张惊惶失措、酒气尚未散尽的脸。
小半个时辰后,李肃脸色微白,快步走出密室,甚至来不及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袍,径直冲向郡守府。
他几乎是闯进了陈宫处理公务的偏厅。
“公台先生!”李肃语气急促,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确凿了!夏侯惇!是夏侯惇的前锋营!已抵达延津南岸!兵力约五千,正在大量征集船只!渡河就在这一两日间!”
陈宫猛地站起身,案几上的竹简被带倒了一片,哗啦作响。
他最坏的预料被证实了。曹操果然来了,而且来的如此之快,如此直接!先锋竟是其麾下以勇猛急躁着称的夏侯元让!
“快!”陈宫瞬间恢复冷静,语速极快,“立即飞马报予温侯!详述军情!同时抄送安邑贾文和先生与弘农徐荣将军!”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已经能听到对岸传来的战鼓声。
“传令全军:敌军将至,死守待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