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郡,汾水之畔,初夏的风已然带着几分燥热。广阔的平野上,旌旗遮天蔽日,刀枪剑戟反射着阳光,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金属森林。吕布亲率的长安主力在此与徐晃的河东边军顺利完成会师,兵合一处,声势浩大。与远在白马-黎阳前线那惨烈、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截然不同,此地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锐意进取、蓄势待发的昂扬战意。
中军大帐内,气氛肃穆。吕布并未穿戴那身标志性的沉重明光铠,只着一套轻便灵活的鱼鳞细甲,外罩一件暗红色锦袍,显得干练而从容。他卓立于巨大的并州山川地势图前,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已将所有山川险隘、敌我态势尽收心底。徐晃、陈宫、张绣等核心将领分列左右,屏息以待。
“高干。”吕布修长有力的手指精准地落在并州州治晋阳的位置,声音平稳,“袁本初的外甥,受其舅父重托,谨守并州,其核心任务,便是看住我们的北疆,防我东出。此人能力中庸,谈不上雄才大略,但守成尚算有余,加之并表里山河,地势险要,民风素来彪悍难制。若我军选择强攻硬打,即便最终能攻克,也必然伤亡惨重,耗时日久,此非上策,亦非我所愿。”
徐晃闻言,踏前一步,抱拳行礼,声如洪钟,带着久镇边关的沉稳:“回禀温侯,末将驻守河东多年,与高干所部摩擦不断,对其虚实颇为了解。其麾下主力,确如温侯所料,大部分集中于上党郡,尤其是壶关、天井关一线,倚仗太行山天然屏障,构筑坚固防线,专司防范我军自河东东出。相比之下,其老巢太原郡,尤其是晋阳周边,驻防兵力相对薄弱,然而晋阳城高池深,粮草充足,亦非旦夕可破之易与之辈。”
陈宫轻抚颌下清髯,眼中闪烁着谋士特有的睿智光芒,接口分析道:“高干此人,据各方情报显示,性情不算果决,甚至有些优柔,易受外界信息与麾下将领意见左右。其当前首要战略目标乃是防守,确保并州不失,而非主动进攻。因此,我军若大张旗鼓,摆出主力强攻上党险关的架势,正中其下怀,彼必凭借地利,据险固守,将战事拖入旷日持久的消耗泥潭,此于我军速战速决、争取主动之初衷,大为不利。”
吕布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丝混合着自信与算计的弧度,那是一种久经沙场、深谙兵家诡道者才有的神态:“故而,我们此番用兵,不能遂他心意。我们得让他猜,让他心中生疑,让他恐惧,让他摸不清我军真正的兵锋所指!”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沉稳地划动,先指向壶关方向:“公明(徐晃字)!”
“末将在!”徐晃肃然应声。
“着你率领本部两万兵马,再予你部分辅兵,多带旗帜、锣鼓、灶具,大张旗鼓,做出我军主力意欲猛攻上党壶关的强势姿态!沿途多立营寨,广布疑兵,每日派斥候频繁逼近关下探查,入夜则鼓噪呐喊,制造大军云集、即将攻关的紧张气氛。我要你牢牢吸引住高干的注意力,让他认定我军战略重心就在上党,将并州主力死死钉在壶关一线!”吕布的命令清晰明确。
“末将领命!必使高干深信不疑!”徐晃慨然应诺,眼中燃起战意。
“而真正的攻击主力,”吕布的目光转向一旁跃跃欲试的张绣和沉稳的陈宫,“则由我亲自统领,以伯渊(张绣字)麾下西凉骁骑为先锋,公台(陈宫字)随军参赞机要,我们不走上党那条明路。”
他的手指沿着汾水河谷缓缓北上,随即在吕梁山区域猛地向西一折,精准地点在了与河东郡接壤的西河郡边界:“我们走这里!秘密穿越吕梁山脉的崎岖隘口,出其不意,直插西河郡腹地!”
张绣眼中精光一闪,带着些许疑惑,但也充满了对冒险的兴奋:“西河郡?此地并非通往晋阳的官道要冲,且山高林密,道路艰险难行,大军转运恐非易事……”
“正因它非兵家必争之显要之地,高干在此处的防御必然松懈,守备力量薄弱!”吕布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不容置疑的笃定,“山路难行,方能达成战术的突然性!我军近年来普及马镫,装备蹄铁,无论是骑兵的稳定性还是驮马的耐力皆非往日可比,山地行军能力已远超寻常部队!一旦成功拿下西河郡,我军便可沿其境内汾水支流快速东进,直接威胁太原郡毫无防备的侧翼,甚至有可能截断上党前线与晋阳老巢之间的联络通道!届时,高干首尾不能相顾,后院起火,必然惊慌失措,是继续死守上党,还是仓皇回救太原,其决策必乱!”
陈宫适时补充,将战略意图阐释得更加透彻:“温侯此策,正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妙用。徐将军在壶关方向大张旗鼓,佯攻惑敌,吸引并牵制高干主力;温侯则亲率真正的精锐,执行千里奇袭,剑指西河。只要西河一下,我军便如同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抵在了高干最柔软的腰肋之上。整个并州战局的主动权,便将彻底掌握在我军手中!”
战略大计已定,庞大的战争机器立刻高效运转起来。徐晃率领那支肩负佯攻重任的偏师,携带大量冗余的旗帜、帐篷和造饭锅灶,浩浩荡荡向上党方向开拔,沿途故意拖慢速度,扬起冲天尘土,锣鼓喧天,唯恐高干的斥候看不见这“主力”行动的声势。
而与此同时,吕布则与张绣、陈宫一起,率领着包括部分抽调来的陷阵营精锐、张绣麾下擅长山地奔袭的西凉骑兵以及数万步卒在内的真正主力部队,悄无声息地脱离大部队,偃旗息鼓,沿着汾水河谷向北秘密行军一段后,毅然决然地一头扎进了莽莽苍苍、层峦叠嶂的吕梁山脉之中。
行军异常艰苦。尽管有了马镫和蹄铁这些利器,但在人迹罕至、怪石嶙峋的崎岖山道上强行军,依旧极大地考验着每一名士兵的体能、意志与纪律。吕布以身作则,弃车乘马,与普通士卒一样攀爬跋涉,同甘共苦。陈宫虽是一介文士,身体不算强健,却也咬紧牙关,凭借顽强毅力紧随大军,不曾稍有落后。
张绣的先锋部队更是精锐尽出,斥候前出数十里侦察,工兵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以极高效率清扫着偶尔遭遇的零星哨卡和占山为王的土匪。吕布则凭借其超越时代的、基于现代地图学原理的敏锐空间感和对地形地貌的惊人洞察力,往往能指出一些连当地经验丰富的向导都未曾知晓或忽略的隐秘小路、近道,使得大军在复杂山地中的行进速度远超预期。
经过数日堪称奇迹的隐秘急行军,吕布率领的主力部队如同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西河郡的治所——离石城下!
离石守军对此毫无防备,措手不及。他们接到的所有军情通报,都显示吕布军主力正在数百里外的壶关方向与高干将军对峙,谁能料到敌人会从他们认为绝不可能通行大军的吕梁深山之中钻出来!城防松懈,守城兵力薄弱,且多为郡国兵,战斗力有限。
吕布甚至没有给予部队太多休整时间,战机稍纵即逝。
“陷阵营,攻城!”他凝视着那座并不算雄伟的城池,直接下达了最简洁却最致命的命令。
随军的部分陷阵营校尉得令,面无表情,手中令旗挥下。早已蓄势待发的陷阵营重甲步兵,如同沉默的黑色铁流,扛着简易却坚固的云梯,迈着沉重而整齐的步伐,迅猛地扑向离石城那并不算高大的城墙。他们没有寻常攻城时的呐喊鼓噪,只有兵甲碰撞发出的冰冷铿锵声与踏地前进的沉闷回响,带着一股无坚不摧、令人窒息的强大压迫感,直扑城头。
战斗几乎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守军在如此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且突如其来的精锐部队打击下,军心瞬间崩溃,仅仅象征性地抵抗了不到两个时辰,主要城门便在内外夹击下被攻破。陷阵营率先突入城内,随后张绣的西凉骑兵如同旋风般涌入,快速穿插分割,肃清残敌,控制要道。
当日头开始西斜,离石城头那面原本飘扬的“高”字将旗便被斩落,换上了象征着吕布势力的“吕”字大纛,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吕布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策马踏入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的离石城。他目光扫过街道上尚未清理干净的战斗痕迹和零星倒伏的尸体,脸上并无太多胜利的喜色,只有一如既往的冷静。他转头对紧随其侧的陈宫和张绣吩咐道:“传令下去,迅速肃清城内残敌,维持秩序,出榜安民,严禁任何形式的劫掠扰民。立即组织人手,抢修加固城防工事。多派精锐斥候,分多路向东、向南渗透,严密打探晋阳和上党方向高干主力的最新动向。”
他信步登上离石城的最高处,手扶垛口,目光如炬,投向东南方向。那里,是更为富庶广阔的太原郡,是高干的老巢晋阳所在。
“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高干耳朵里,”吕布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闪烁着战略布局初步得逞的锐利光芒,“接下来,就要看看这位袁大将军的宝贝外甥,是选择继续在上党与我们徐将军的‘主力’对峙,还是会被吓得慌了手脚,急不可耐地回师救援他的太原根本之地了。”
拿下西河郡,如同在并州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上,落下了一枚至关重要、打破平衡的棋子。吕布谋划已久的并州之役,以一个极其漂亮的战略欺骗与长途奇袭,顺利地打开了局面,占据了先手。而此刻,远在晋阳城中的高干,恐怕还在一门心思地紧盯着壶关方向那支由徐晃指挥的“吕布主力”,对于自己侧翼已然被一把尖刀抵近的致命威胁,尚沉浸在错误的判断中,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