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墉城,州牧府。
与城中百姓对仙缘的热切不同,府内的气氛,透着一股心照不宣的得意。
州牧孙德海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吹着浮沫。
他年过五旬,养得白白胖胖,一身锦袍穿在身上,更显富态。
“仙门盛会,当真是天赐的财路啊。”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堂下,几名心腹官吏皆是满脸谄笑。
“还是大人高瞻远瞩,借着仙门开山的名头,设下这‘举荐’的章程,既为朝廷充盈了府库,也算是为仙长们分忧解难。”
“正是,正是,免得什么阿猫阿狗都跑去叨扰仙长清修,我等此举,乃是功德一件!”
吹捧之声不绝于耳。
孙德海很是受用,眯着眼,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就在此时,一名师爷模样的中年人,快步从堂外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本账册。
“大人。”
师爷走到近前,压低了声音,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城中各处衙口报上来的举荐费,连同下辖几个县城的,总数......已有这个数了。”
他伸出五根手指,又翻了一下。
十万两!
堂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孙德海的眼睛,瞬间睁开了。
“好!好啊!”
他一拍桌子,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十万两纹银!
这笔钱,就算除去打点上面的人,去除一半,剩下的一半,也足够他们这些人吃得满嘴流油了。
“哈哈哈,诸位皆有功劳,待此事了结,本官定有重赏!”
“多谢大人!”
“皆是大人领导有方!”
众人一片欢腾,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就在这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弱弱地响了起来。
“大人,下官......下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开口的是户房主簿,一个瞧着有些畏缩的瘦小官员。
孙德海心情正好,大手一挥:“但说无妨。”
那主簿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我等此举,毕竟是打着小玉虚宫的旗号......若是,我是说万一,被山上的仙长们知晓了......”
话未说完,堂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主簿身上。
孙德海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仙长们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哪里会管这些凡俗琐事?”
一名官员冷哼一声,很是不屑。
“没错,再者说了,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只是代为筛选,收些辛苦钱罢了,仙长们通情达理,想必也能理解我等的苦心。”
话是这么说。
可众人心里,都有些发虚。
毕竟,那可是真正的仙人。
谁知道,万一事情败露,会不会责怪他们。
半晌,孙德海才缓缓开口。
“只要诸位管好自己的嘴,仙长们,又如何会知晓?”
此话一出。
堂内众人心中虽然得了些许安慰,可那份担忧,却依旧挥之不去。
孙德海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心中有些烦闷。
这人心一旦浮躁,最是容易出事。
他继续道,“况且,山下的凡夫俗子,又如何能知晓山上的规矩?”
那户房主簿闻言,还是硬着头皮反驳道:“可若是......若是仙长们自己下山,发现了呢?”
“呵。”
孙德海冷哼一声,脸上满是不屑。
“你当山上的仙长们,整日里都闲得无事?会来管我们这些凡尘俗务?”
“收了就别怂,怂当初就别收。”
他话锋一转,目光幽幽地落在那主簿身上。
“刘主簿,本官记得,你家老母重病在床,每日的汤药,可都是拿银子吊着命吧?”
此话一出,刘主簿的脸瞬间煞白。
在座的都是人精,谁都听得出这句话里的意思。
孙德海的目光从刘主簿惨白的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张通判,你家那不成器的三儿子,在京城国子监里,每月的花销,怕是比你一年的俸禄还多吧?”
“钱司马,城南那座带湖心亭的别院,你可眼馋了不止一两年了。”
“还有你,李县尉,听说你最近迷上了听曲儿,醉仙楼的头牌清倌人,点一次就要百两纹银。”
他每说一句,便有一人低下头去,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无人言语。
孙德海很满意这种效果。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声音也缓和下来。
“诸位,咱们都是在红尘里打滚的俗人,求的无非就是个前程,图的就是个富贵。”
“山上的仙长们,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他们不懂,也不屑于懂这些。”
“在他们眼里,黄金白银,与路边的石头,有何分别?”
“可对我们而言,这就是命!”
他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
“仙缘是他们的,银子,是我们的!”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只要咱们拧成一股绳,嘴巴闭严实了,天塌下来,也有我孙德海顶着!”
“是,大人!”
堂下众人轰然应诺。
孙德海挥了挥手,最后嘱咐一句:“行了,此事便先这样,盛会就在眼前,都给本官把眼睛放亮点,别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什么乱子......”
...
府外长街,却是另一番光景。
一袭白衣,立于街角。
苏清寒就这么站着,看着。
看着那些面带希冀的凡人,揣着一家老小数年的积蓄,涌向那座威严的衙门口。
也看着那些从衙门里出来的人,有的面如死灰,有的则攥着一张薄薄的文书,如获至宝。
这滚滚红尘,绕着她流淌,却沾染不了她半分衣角。
凡人求仙,官吏求财,仙人求名。
倒也......各取所需。
便在此刻。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她身后三步之外。
灰色僧袍,身材魁梧,面相平和。
“凡俗如蚁,于苦海中挣扎,妄图一线天光。”
“以黄白之物,换虚妄之梦,可悲,可叹。”
僧人看着那些在官府门前聚散的人群,又将目光落回苏清寒的背影上。
“女施主立于红尘之外,观此间百态,可知你我皆是局中人?”
“仙路,亦是苦路。”
“不过,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了。”
苏清寒缓缓转过身。
清冷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魁梧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