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红色的夕阳沉沉地坠向城市的天际线,将林立的高楼轮廓涂抹成温暖的剪影,也将报名处前最后稀疏的人影拉得很长。
高松灯独自站在略显冷清的入口处,双手紧紧攥着单肩包的背带,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面一小块凸起的砖缝。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久到负责引导的人员都换了一班,久到喧嚣的报名人流早已散去,只剩下零星的工作人员和晚风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以为那位传说中的“老爷子”不会出现时,一个佝偻却异常稳重的身影,逆着夕阳的余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这边走来。
是早田进。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运动外套,背着一个同样陈旧的运动包,标志性的驼背让他的身影看起来比实际更矮小,但每一步踏在地上都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
他走到灯面前,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深邃明亮。
“等久了?” 老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被岁月磨砺过的石头。
灯连忙摇头,细碎的刘海随之晃动,但因为紧张而捏得更紧的背包带暴露了她的真实心情。
“走吧。” 早田进没有多言,只是用下巴朝报名处里面示意了一下,随即转身,驼着背,迈开步子朝里走去。
灯赶紧小跑两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略显佝偻却异常笃定的背影后面,像一个终于找到了航标的小船。
报名大厅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在做收尾工作。早田进显然是熟门熟路,径直走向一个窗口。
灯有些局促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熟练地拿出两人的证件,用平稳的语调说明来意。
服务人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她接过证件,快速地在电脑上操作着,偶尔抬眼看看这一老一少奇异的组合。
打印机发出轻微的嗡鸣。两张薄薄的参赛证明被递了出来。
“好了,请收好。比赛日期和相关注意事项都在上面。” 工作人员公式化地说道。
早田进将其中一张证明递给灯。灯小心翼翼地接过,仿佛那是一张价值连城的契约。
薄薄的纸张上印着她的名字和参赛号码,带着一丝油墨的温热感。
她看着这张纸,心里既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她真的要跑马拉松了。
走出报名处,晚风带着凉意。
早田进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路边一棵枝干遒劲的老树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
夕阳的金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看向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边、低头凝视着参赛证明的灯,缓缓开口,声音在渐起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坚持跑完下个星期的马拉松,”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灯身上,“你就能拥有它了。”
灯闻言,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她微微歪着头,像是不理解一个深奥的谜题。
早田进看着灯茫然又认真的表情,布满皱纹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42.195。” 他吐出了这个奇怪数字。
这个对高松灯来说有些莫名其妙的数字,让她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更加迷惑了。
这个词听起来宏大而遥远。
早田进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他调整了一下靠着树干的姿势,目光望向远处被夕阳染红的天际线,声音低沉而平缓,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真理:
“42.195是锁住人体的数字。”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灯的脸上,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犹疑:
“普通人类的运动极限是42.195公里,这也是跑死了菲迪皮茨,世界标准全程马拉松的长度。”
他抬起一只手,握紧了拳头,那布满青筋和老茧的手在暮色中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
“调用全身能动的每一处,将呼出吐出的气无限循环供应,敢于挑战全马的基本都是老手。”
“当你,一个普通高中生,真的靠自己的双腿,一步不停地丈量完那漫长的42.195公里,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 早田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撼动人心的力量,
“……那种‘我能做到一切’的感觉,就会像烙印一样刻进你的骨头里,变成你的气,刚好足够去冲破那层因为他人之势铸成的封锁口,便能恢复声音。
如果再加上自我引导,它会让你站得更直,看得更远,面对任何事都多一分‘我能试试看’的底气,更进一步,甚至可以领悟真正的气势,让呼吸和发声达到超一流的水准。
小女孩,眼前还是先跑完这次马拉松再说。”
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灯静静地听着,攥着参赛证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纸张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褶皱声。
她清澈的眼眸中,最初的茫然如同薄雾般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凝聚的、如同星火般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光芒。
她低下头,再次看向手中那张薄薄的纸,那上面的数字不再是冰冷的距离,而是一条通往某种蜕变的、荆棘与荣光并存的道路。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参赛证明,更加郑重地、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背包的最里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