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丧钟般敲碎了京城的宁静。百年未遇的暴雨席卷了江南数州,江河决堤,良田尽毁,屋舍倾颓,数以万计的灾民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瘟疫的阴影伴随着洪水蔓延,暴乱的苗头在绝望的灾民中悄然滋生。奏报上的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水汽与血泪,沉甸甸地压在了金銮殿的龙案之上。
朝会之上,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大臣们分立两侧,窃窃私语,脸上写满了忧虑与无措。国库虽不算空虚,但如此巨灾,赈济、防疫、安抚、重建,每一项都需要耗费海量银钱与人力,更需一位能震慑地方、统筹全局、身份足够尊贵之人前去坐镇。
几位老成持重的大臣几番眼神交流后,由一位须发皆白的阁老出列,颤巍巍地跪下:“陛下,灾情如火,百姓嗷嗷待哺。长公主殿下贤德仁厚,素有威望,且曾协理过工部水利之事,对南境情形亦有了解。老臣斗胆,恳请陛下委派长公主殿下为钦差,持节南下,总督赈灾事宜,以安民心,以显天恩!”
此言一出,附议者甚众。这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甚至可说是唯一能快速稳定局面的选择。长公主林昭的能力与手腕朝野皆知,她若亲临,必能迅速弹压可能出现的乱象,高效调配资源。
然而,龙椅上的林珩,脸色却在冕旒之后一点点沉了下去。
放林昭出京?去手握赈灾大权,收拢南方民心,甚至可能借此机会接触、掌控南方的军队?这无异于纵虎归山!他在京城尚可利用皇权、利用京畿的兵马勉强制约她一二,一旦让她离开这个牢笼,便是鱼入大海,鸟上青霄,再难掌控!她甚至可能借赈灾之名,与那些本就态度暧昧的地方势力勾结,反过来对他形成合围之势!
绝不能放她走!
林珩袖中的手紧紧攥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他强压下翻涌的焦躁与忌惮,面上努力维持着帝王的沉稳:“皇姐确是最佳人选,朕心甚慰。然则…”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京中政务繁多,朕亦需皇姐从旁辅佐。且南下路途遥远,灾后恐生疫病,朕实在担忧皇姐凤体安危。此事…容朕再斟酌,必选派得力干员,火速南下赈灾!”
这番冠冕堂皇的推脱之词,如何能瞒过殿中这些老狐狸?几位大臣面面相觑,眼中都流露出不赞同与更深的不安。陛下这是宁可置南方灾民于水火,也要将长公主死死摁在京城啊!
林珩无视了下方的骚动与质疑,强行结束了朝议,拂袖而去。回到御书房,他心中的危机感不仅未消,反而愈发强烈。林昭必须留在京城,但绝不能让她有机会趁灾生事。他必须进一步收紧缰绳!
一道道密令悄无声息地从御书房发出。
公主府周围的街巷间,看似寻常的摊贩、行人骤然增多,他们的目光锐利,行动间透着训练有素的警惕,无声无息地将整座府邸置于严密的监视之下。那是皇帝直属的御前侍卫,换了装束,执行着最隐秘的任务。
禁军统领与几位关键的京营将领被急召入宫。养心殿内,门窗紧闭,气氛压抑。林珩并未过多寒暄,直接出示了半枚冰冷的虎符和一份墨迹未干的亲笔诏书,上面清晰地写着要求他们无条件效忠皇帝、听从一切调遣的严令。
“诸位爱卿,”林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每一位将领的脸,“值此多事之秋,朕需要的是绝对的忠诚。京城安危,系于诸位一身。若有人心怀二志,或阳奉阴违…”他顿了顿,语气中的杀意毫不掩饰,“休怪朕不顾君臣之情!”
将领们冷汗涔涔,纷纷跪地立下军令状,誓言效忠。很快,禁军中几个至关重要的岗位开始了悄无声息的人事调动——把守宫门的校尉、负责宫城夜间巡逻的队正,纷纷换上了皇帝确信无疑的亲信。京城的武装力量,正在被林珩以最快的速度,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绷感,弥漫在整个皇城上空。
而此刻的公主府,画风却有点不一样。
沐风这家伙虽然嘴贫得像说相声的,但医术真不是吹的。再加上萧烬那副身板简直像用了什么高级材料,才几天的功夫,那吓死人的重伤居然就好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儿,萧烬正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戳了戳肩膀上那块新长出来的粉嫩嫩皮肉,嘀咕道:“沐风那小子说再抹点他那个香喷喷的膏子,连红印子都能消了?可别是骗人的吧…”
她利索地套上那身熟悉的墨色劲装,感觉浑身筋骨都舒展开了。她蹦跶了两下,确认行动无碍,便脚步轻快地往林昭的书房溜达过去。
书房里,林昭正对着一份南方水患的奏报运气,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窗外皇帝派的“临时邻居”们探头探脑,她都懒得搭理。
萧烬门也没敲就溜达进来了,凑到林昭身边,笑嘻嘻地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喂,看什么呢这么入神?眉头皱得跟小老头似的。”
林昭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特别是肩膀的位置,语气却软了下来:“瞎蹦跶什么?刚好一点就没个正形。”
“哎呀,好啦好啦,沐神医都说我能打死老虎了!”萧烬拍着胸脯,结果动作太大扯了一下伤处,疼得她龇牙咧嘴,“嘶…稍微夸张了一点点。不过真没事了!”
她凑得更近,下巴几乎要搁到林昭肩膀上了,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撒娇耍赖的味儿:“你看外面那些家伙,看得这么紧,多烦人。南方又乱成一锅粥…殿下~好殿下~你看我都快闲得长蘑菇了,让我帮你干点活儿呗?保证不添乱!是去踹人,还是在收拾烂摊子,你一句话的事儿!”她眨巴着眼睛,“我这把‘旧剑’可是刚磨好,快得很,总不能一直藏在鞘里生锈吧?”
林昭看着她这副活宝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里那点因朝局而生的阴郁都散了不少。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萧烬肩上那处新生的皮肤,叹了口气:“你啊…刚消停几天。”语气里却没了责怪,只有浓浓的无奈与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