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刚的脑中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性,权衡着利弊。
“周琛认识你,但他父亲未必认得你的样子。”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入了晚风,“贸然现身,最大的可能不是引蛇出洞,而是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最终,陈刚缓缓摇了摇头,做出了决断:“我们赌不起打草惊蛇的后果,必须万无一失。”
莫天明抿紧了嘴唇,没有出言反驳。
他信任师父的经验和判断,知道此刻冲动是最危险的。
就在这时,陈刚的视线越过莫天明的肩膀,定格在了不远处单元门洞内墙壁上的一排老旧电表箱上。
其中一个箱体上,模糊印着“三单元总闸”的字样,数根粗细不一的电缆从箱体引出,沿着墙壁攀援而上,接入各家各户。
陈刚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像一个经验老辣的猎人,窥见了猎物踪迹的端倪。
“我们不需要他认得你。”陈刚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冰冷的算计,“我们只需要一个大到让他必须立刻出门查看,却又不会立刻联想到是人为制造的‘意外’。”
莫天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瞬间明白了师父的意图。
“电路……”他低声道,仿佛已经看到了计划的轮廓。
“老小区,线路老化是常见问题。半夜三更,家里突然跳闸,一片漆黑……作为一个家庭的男主人,他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陈刚像是在提问,又像是在冷静地陈述计划的核心。
“检查自己家的电闸,或者出来看看是不是整个单元都黑了,是不是总闸出了问题。”莫天明立刻接口,死水般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波澜,那是猎杀时刻临近的躁动。
“没错。”陈刚点头,目光如炬,“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带着儿子一起出来查看这种小状况。那就是我们稍纵即逝的机会!”
他顿了顿,补充了关键一步:“就在他查看电表箱的那短暂瞬间,我们从楼后排水管迅速翻入,打晕他儿子,直接带到废旧工地。只要他儿子在我们手里,他自然会不顾一切地追来!”
计划的核心瞬间变得清晰。
利用最寻常的生活意外作为诱饵,制造出一个短暂却致命的突破口。
夜色渐浓,路灯在老旧小区的路面上投下昏黄而模糊的光晕,拉长了行人稀疏的影子。
师徒二人的身影完美地融入墙角的阴影,只有偶尔开阖的眼眸深处,跳动着比夜色更冷的寒光。
他们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与周遭的昏暗和寂静几乎融为一体,只剩下绝对的耐心,等待着最佳时机的来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缓慢而磨人。
……
周家屋内,晚餐早已结束。
周琛满足地放下碗筷,拍了拍肚子:“爸,我吃好了,回屋看会儿书。”
“好,别太晚了。”周暮生微笑着点头,看着儿子走进卧室。
他没有立刻收拾碗筷,而是先走到客厅窗边,随意撩起窗帘一角,目光扫过楼下寂静的院落和远处更加昏沉的街道。
一切似乎都如常,闲聊的老人早已归家,嬉戏的孩童也被唤回,只有几盏路灯在夜色中孤零零地亮着。
周暮生沉吟了片刻,才转身开始利落地收拾餐桌,碗碟碰撞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
他将洗净的碗筷仔细沥干,然后整齐地放入橱柜。
水流声停止,厨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城市的低沉嗡鸣。
周暮生解下围裙,目光又一次扫过窗外。
街道对面,那个僻静的街角,此刻空无一人,只有阴影堆积。
回到客厅中,电视屏幕里正播放着晚间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平稳而毫无波澜,但他却有些心神不宁,目光不时从屏幕上游离开。
周暮生拿起遥控器,无意识地换了个台,是一个吵闹的综艺节目,嘉宾们的笑声显得有些刺耳。
他又换了一个,是一部年代久远的电视剧,台词和剧情都显得有些过时。
时间就在这频繁换台和心不在焉的观看中,悄然流逝。
墙上的挂钟时针,又无声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格。
周暮生最终还是停在了新闻频道,但注意力却始终无法集中。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像细小的虫子在他心头蠕动。
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最近精神过于紧绷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揉了揉自己的右臂手腕,那里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可武者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却让他后颈的寒毛微微竖起。
一种难以名状、却又无比真实的膈应感,始终萦绕不去,与他试图用电视节目麻痹自己的意图格格不入。
错觉?
不。
他从不相信,也从不依赖单纯的错觉。这种对潜在危险的敏锐直觉,曾在无数次的生死关头救过他的命,比任何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要可靠。
周暮生的眼神在电视光线的闪烁下变得冰冷而锐利,那温和而略带疲沓的普通中年气息荡然无存。
身体变得紧绷而危险起来,像一把悄然出鞘半寸的利刃。
他关掉了嘈杂的电视,客厅瞬间陷入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寂静之中。
他需要再次确认!
“小琛,爸爸下去扔个垃圾,很快就回来。你把门反锁好,不是我的声音千万别开门!”周暮生朝着儿子的房间喊道,语气尽量保持平时的自然。
“知道啦!”房间里传来周琛含糊的回应。
……
楼下僻静角落,阴影仿佛凝固了。
陈刚和莫天明冰冷的目光穿透层层夜色,牢牢锁定着那扇窗户后偶尔细微闪动的人影。
“他很警惕,比我们预想的更警惕。”陈刚的声音低若蚊蚋,刚好落进莫天明耳中。
莫天明没有回应,只是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了些。
突然,陈刚的瞳孔微微一缩。
只见周家厨房的灯光熄灭了,紧接着,没过多久,客厅的灯光也暗了下去。
只有卧室的方向,还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那大概是周琛的房间还开着台灯。
“要睡了?这么早?”莫天明的心猛地一提,担心计划受阻。
“不像。”陈刚眼神锐利如刀,否定了他的猜测,“时间还早,而且几乎是同时熄灯……这更像是刻意制造假象。”
他的话音刚落——
“咔哒。”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金属摩擦声从单元门方向传来!
楼外阴影中的师徒二人,目光骤然一凝,全身的精气神瞬间提升至顶点!
“有人出来了!”莫天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兴奋的颤抖。
陈刚死死盯着那扇即将开启的门,全身肌肉缓缓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从喉咙深处发出警告:“稳住!按计划行事,收敛所有气息!目光不要盯着那个方向!别冲动!!!”
单元门被从里面推开。
周暮生走了出来,手里捏着一支小巧的手电筒,却没有打开。
站在门口,并没有立刻走向垃圾桶,而是先抬头望了望天色,伸展了一下身体,仿佛只是要呼吸一下夜晚的新鲜空气。
但他的目光却在这个过程中,极其迅速地掠过了空荡荡的街面、对面的店铺、以及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
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意味,仿佛在确认着周围的异常。
阴影里,陈刚和莫天明早已在他推门的瞬间就低下了头,将全身的存在感收敛到了极致,呼吸近乎停滞,心跳压到最缓,与阴影彻底融为一体。
陈刚甚至刻意控制着呼吸的节奏,使其与晚风间歇性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完全同步。
周暮生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并未在那片墙角阴影处停留。
他稍稍放松了一些,朝着几步之外的垃圾桶走去,手里的垃圾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啪!”
垃圾准确入桶,他拍了拍手。
随后,周暮生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返回楼道。
就在那扇老式防盗门即将关上的瞬间——
“吱呀——”
门轴摩擦声再次响起!
他猛的又推开了门!
手上的手电筒不知何时已经亮起,刺目的光柱骤然刺破单元楼门口的昏暗,极其迅速地再次扫视着单元楼的各个阴影角落——堆放的旧花盆后面、停放的自行车缝隙、以及远处陈刚和莫天明蛰伏的那片深沉的墙角阴影!
那冰冷的光柱边缘,几乎擦着莫天明的鞋尖掠过,只要再偏移几分,就能照出他紧绷的裤脚!
莫天明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彻底停滞。
陈刚按在他臂膀上的手如同铁钳,无声地传递着不容置疑的指令——不能动!!
那光束在楼道口及其周边区域来回徘徊扫视了两圈,最终,才缓缓地收了回去。
“哐当。”
老式防盗门彻底关严实了,连带着里面那道上锁的轻微“咔哒”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门内,周暮生背靠着冰冷的铁门,并未立刻上楼。
他屏住呼吸,以远超常人的听力极限,凝神倾听了几秒楼外的动静。
确认只有风声和远处的车声后,方才缓缓抬脚,走上楼梯。
然而,周暮生心中的那丝不安并未因这次的检查而消散,反而愈发浓烈。
到家后,他先是走到儿子房门口,侧耳倾听片刻。
然后,才无声无息地移动到客厅窗帘的侧面,再次透过那极其细微的缝隙,向下反复审视了良久。
足足过了五六分钟,周暮生才终于走向客厅中央,再次打开了顶灯。
昏黄的灯光驱散了屋内的黑暗,却似乎驱不散他眉宇间那抹深沉的疑云。
阴影中,那种死寂般的氛围又持续了足足几分钟,陈刚和莫天明才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几乎僵硬的姿势。
“好敏锐的嗅觉……差点就着了他的道。”陈刚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化在了风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和后怕。
莫天明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眼底的波澜被强行压下,恢复成一潭死寂:“他起疑了?发现我们了?”
“不,那不是起疑,那是顶尖武者对潜在危险的可怕直觉!”陈刚眼中精光一闪,语气无比肯定,“他什么都没看到,但他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才会有这第二次的试探!”
时间在缓慢的流逝中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重重地敲击在莫天明紧绷的神经上。
又过了将近一个多小时,整个小区渐渐沉睡下来,只剩下周家与零星的几户人家还亮着灯。
街道上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冰冷粘稠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陈刚从那个不起眼的袋子里掏出那两个在杂货铺买的卡通面具,递了一个给莫天明。
面具是廉价的塑料制品,图案滑稽可笑,但在此刻的夜色下,它们只显得无比诡异而冰冷。
莫天明默默接过,将那个印着维尼熊憨厚笑容的面具扣在脸上,那扭曲的笑容在黑暗中变成了一种无声的嘲讽。
陈刚则戴上了一张有着可笑长鼻子的怪物面具。
师徒二人在面具下对视一眼,无需再多任何言语。
下一刻,两人如同被夜色吐出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分开,借助夜色和一切杂物的掩护,分别扑向单元楼的前后两个方向,行动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