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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沉寂的暗涌

阿木逃也似的回到家中,反手关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将门外阿娘担忧的目光和邻寨猎人们探寻的视线一并隔绝。屋内瞬间暗了下来,只有几缕从木板缝隙中挤进来的阳光,在空气中投下微弱的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像他此刻混乱不堪的思绪。

他背靠着门板,胸膛剧烈起伏,心脏的跳动声如擂鼓般在耳边轰鸣。方才那瞬间的体验太过震撼,绝非幻觉。叶符的振动、脑海中的回响、邻寨猎人描述的“石磨转动”与“巨石叹息”,三者如同三块拼图,在他惊恐的脑海中严丝合缝地嵌在了一起,指向一个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法回避的结论——黑风涧地下的那个“东西”,那个被他称为“守陵人”的古老存在,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再次沉睡。恰恰相反,它似乎……醒了。

或者说,它正在苏醒。

这个念头让阿木不寒而栗。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再次触碰胸前那枚暗绿色的叶符。此刻,它已经恢复了那种恒定的、沁人心脾的冰凉,仿佛刚才那剧烈的振动从未发生过。但阿木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这枚小小的叶片,不再仅仅是一件护身的信物,它更像一根无形的线,一头系着他,另一头,则深深地扎进了黑风涧那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黑暗地底。

他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一道缝隙,向外望去。邻寨的猎人们已经结束了交易,正准备离开。那个脸上有刀疤的猎人还在和寨里的汉子们说着什么,神色依旧凝重。阿木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猜到,话题依旧围绕着黑风涧的怪声。寨民们脸上混杂着困惑、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那是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本能畏惧。

阿木的心像是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住了一般,缓缓地沉了下去。他深知,这种恐惧就像瘟疫一样,一旦在寨子里传播开来,后果将会是灾难性的。人们会对黑风涧避而远之,将其视为一个充满恐怖和禁忌的地方,甚至可能会将这一切的不幸都归咎于他——这个从黑风涧里活着走出来,身上还带着神秘符印的“不祥之人”。

阿木决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任由命运摆布。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个安静养病的少年,每天帮着阿娘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轻松活儿,寡言少语,眼神里透露出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沉静。然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却犹如风暴过后的海面,虽然表面风平浪静,但海底的暗流却在汹涌澎湃。

阿木开始有意识地、秘密地展开两项重要的“工作”。这两项工作对于他来说都至关重要,不仅关系到他个人的命运,更关系到整个寨子的未来。

第一项,是“倾听”。

他不再被动地等待叶符的振动或梦中的回响,而是主动地去感知。每天夜深人静,阿娘睡熟之后,他便会盘腿坐在自己的小床上,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专注于胸前那一点冰凉。他尝试着用自己的呼吸去引导,用自己的意念去触碰,希望能再次捕捉到那玄妙的振动。

起初,叶符就像一个毫无生气的死物一般,无论他怎样集中精神,都无法感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回应。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气馁或放弃。

突然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在地下时那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眼睛,那平静而深邃的目光,如同能穿透他的灵魂一般。那眼睛的主人,正静静地看着阿木,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关于黑风涧的声音,还是关于你胸前的叶符?”那个声音在阿木的耳边响起,虽然声音很轻,但却如同重锤一般敲在他的心上。

阿木的心跳猛地加速,他不禁有些紧张起来。他意识到,对方果然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

沉默片刻后,阿木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坦诚相告。

“都……都有。”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但还是坚定地说了出来。将这些天的经历和感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祭司。叶符的振动、梦中的回响、与邻寨猎人描述的相似、自己尝试沟通时感知到的“孤独”,以及对寨子可能进行献祭的担忧。他没有丝毫隐瞒,因为他知道,在老祭司面前,任何隐瞒都是徒劳的。

老祭司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阿木讲述的只是一些寻常的琐事。直到阿木说完,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悠长而沉重,仿佛承载了千百年的时光。

“你果然感觉到了。”老婆婆祭司缓缓说道,“那‘石语之声’。”

“石语之声?”阿木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语,心中充满了困惑。

“是的。”老祭司站起身,示意阿木跟他走进屋内。祭司屋内光线昏暗,墙上挂着一些古老的图腾,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火塘,里面燃着微弱的火苗。老祭司在火塘边坐下,示意阿木也坐下。

“孩子,我们寨子世代生活在这片大山里,我们敬畏山,敬畏水,敬畏天地间的一切生灵。但我们最敬畏的,是这片大地的‘心’。”老祭司的声音在昏暗的屋内显得格外低沉,“而黑风涧,就是通往大地之心的‘门’。”

阿木屏住了呼吸,认真地听着。

“那地下的存在,并非邪祟,也非山神。我们古老的传说里,称它为‘石灵’。它是这片山川的守护者,是大地意志的化身。它没有形体,没有善恶,如同山川本身,沉默,永恒,只遵循着最古老的法则。”老祭司拨弄了一下火塘,火苗跳动了一下,照亮了他沧桑的脸庞。

“那它为什么会发出声音?为什么会……苏醒?”阿木急切地问道。

“因为它感受到了‘变’。”老祭司看着阿木,眼神深邃,“千百年来,它一直沉睡着,只有当这片土地面临巨大的危机,或者……当有特殊的人触碰到它时,它才会苏醒。”

“特殊的人?”阿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是你,孩子。”老祭司肯定地说道,“你身上流淌着我们寨子最古老的血脉,虽然已经稀薄,但那份与大地相连的感应,却在你身上觉醒了。你胸前的叶符,并非凡物,它是用‘神木’的叶子,由第一代祭司以自身精血和秘法炼制而成,是唯一能够与‘石灵’沟通的信物。”

阿木低头看着胸前的叶符,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这枚小小的叶子,竟有如此不凡的来历。

“那……我梦中的回响,还有我感知到的‘孤独’,又是什么?”阿木追问。

“那是‘石灵’的意志在向你传递信息。”老祭司解释道,“它沉睡了太久,久到几乎忘记了如何与外界沟通。它的苏醒是缓慢而混乱的,所以它的意志会以模糊、碎片化的形式,通过叶符传递到你的梦境和感知中。你感觉到的‘孤独’,是因为它独自守护了这片土地千万年,从未有过同类,也从未有过能够理解它的存在。”

阿木恍然大悟。原来,那并非是恶意的低语,而是一个古老灵魂的寂寞独白。

“那……它苏醒了,是想做什么?寨子里的人说要献祭,这……”阿木忧心忡忡地提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老祭司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愚昧。‘石灵’是大地的一部分,它怎会稀罕凡人的血肉?献祭,不过是人类面对未知时,最无知的恐惧和最徒劳的讨好罢了。它苏醒,是因为它感受到了某种‘扰动’。一种来自山外,来自更广阔世界的,不属于这片古老山林的‘气息’。那气息让它不安,让它觉得它守护的平衡,正在被打破。”

“山外的气息?”阿木想起了邻寨猎人带来的山外消息,那些关于官府、关于商队、关于新式工具的传闻。难道,就是那些东西?

“是的。”老祭司点点头,“世界在变,山外的世界早已不是我们记忆中的模样。新的道路正在被开辟,新的力量正在崛起。这些变化,如同潮水,终将涌向我们这片最后的净土。‘石灵’感受到了这股‘潮水’的前兆,它在预警,它在……呼唤。”

“呼唤?呼唤谁?”阿木的心跳再次加速。

老祭司的目光,缓缓地、郑重地落在了阿木的脸上。

“呼唤你,孩子。呼唤你,这个能够听见它声音的人。”

阿木彻底呆住了。他,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少年,一个连自己命运都无法掌控的孤儿,竟然被一个古老的地底存在所“呼唤”?这太荒谬,也太沉重了。

“我……我能做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老祭司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一卷用兽皮包裹的卷轴,递给阿木。“这是我们祭司一脉代代相传的秘典,上面记载了关于‘石灵’和‘神木叶符’的更多秘密。其中提到,当‘石语之声’再次响起,持符者必须重返‘大地之心’,去倾听它完整的意志,去理解它预警的危机,并……找到平息它不安的方法。”

“重返黑风涧?”阿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个地方,是他噩梦的源头,是他差点丧命的地方。他怎么敢再回去?

“是的,重返黑风涧。”老祭司的声音不容置疑,“这是你的宿命,孩子。从你祖先接过第一枚叶符开始,从你踏入那座地下石窟开始,这条路就已经在你面前展开了。逃避,只会让‘石灵’的不安加剧,让寨子的恐慌蔓延,最终可能导致无法预料的后果。”

阿木抱着那卷沉甸甸的兽皮卷轴,感觉比千斤巨石还要沉重。他看着老祭司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再想想寨子里那些惶恐不安的面孔,以及阿娘日渐憔悴却依旧强颜欢笑的模样,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但这一次,在恐惧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破土而出。那是一种责任感,一种被命运选中的无奈,以及一丝……对那片黑暗地底深处,那个孤独的“石灵”的,一丝微弱的怜悯与好奇。

他必须回去。

为了寨子,为了阿娘,也为了他自己心中那份无法言说的冲动。

“我……我该怎么做?”阿木抬起头,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

老祭司欣慰地点了点头,开始为他详细地讲解起那卷兽皮秘典中的内容,以及重返黑风涧所需要做的准备。一场新的、更加未知的旅程,即将拉开序幕。

第二节:秘典与抉择

老祭司的屋子,仿佛是另一个时空。昏暗的光线,跳动的火塘,空气中弥漫的古老气息,都让阿木感到一种脱离现实的恍惚。他坐在火塘边,怀里抱着那卷冰冷的兽皮卷轴,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被推上祭台的祭品,又像一个即将接受神圣使命的使者。

“打开它吧,孩子。”老祭司的声音平静而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阿木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解开了卷轴上捆扎的皮绳。随着卷轴缓缓展开,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卷轴是由某种不知名的兽皮制成,历经岁月,已经变成了深沉的褐色,表面光滑而坚韧。上面用一种阿木从未见过的、如同蝌蚪般的符号记载着密密麻麻的内容。这些符号看似杂乱无章,但当他凝神细看时,那些符号竟仿佛活了过来,在他眼前缓缓流动,组合成他能够理解的文字和图像。

“这是……古巫文?”阿木惊讶地问道。

“不错,这是我们祭司一脉独有的文字,只有血脉传承者才能解读。”老祭司解释道,“它会引导你,告诉你‘石灵’的起源,‘神木’的下落,以及如何真正地与‘石语之声’共鸣。”

阿木的目光被卷轴开篇的图像所吸引。那是一幅宏大的宇宙图景,一颗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光球,被无数旋转的星辰和山川环绕。光球之下,一条蜿蜒的河流贯穿大地,河流的源头,正是黑风涧所在的位置。

“这便是‘大地之心’。”老祭司指着那颗光球说道,“它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意志,一种能量的集合。它孕育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灵,而‘石灵’,就是它意志的具象化守护者。”

随着老祭司的讲解,卷轴上的内容如同画卷般在阿木的脑海中展开。他看到了远古的传说:天地初开,混沌一片,是“大地之心”的搏动,分开了天地,孕育了万物。为了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生机,“大地之心”凝聚了山川的精华,创造了第一个守护者——“石灵”。它没有血肉,由最坚硬的岩石构成,拥有移山填海的力量,却沉默寡言,只遵循“大地之心”的意志。

而人类,只是这片大地上后来出现的、渺小的生灵。他们敬畏“石灵”,将其奉为山神。直到有一天,一个拥有特殊天赋的先祖,意外地听到了“石灵”的低语。他发现,用生长在“大地之心”能量节点上的“神木”之叶,可以与“石灵”进行更清晰的沟通。于是,他摘下神木叶,以自身精血炼化,制成了第一枚叶符,成为了第一代祭司,也是第一位“倾听者”。

“倾听者?”阿木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是的,‘石灵’的力量过于庞大,它的意志也过于古老,常人无法承受。只有‘倾听者’,通过叶符的缓冲和引导,才能安全地接收它的信息,并将其翻译成族人能够理解的语言,从而趋利避害,引导部族生存繁衍。”老祭司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追忆和自豪,“我们祭司一脉,世世代代,都是‘倾听者’。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血脉的稀薄,‘神木’的枯萎,以及外界的干扰,能够真正听到‘石语之声’的人越来越少。到我这一代,已经只能感受到一些模糊的预兆了。直到你的出现。”

老祭司的目光转向阿木,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你胸前的叶符,是最后一批用仅存的神木叶炼制而成的符印之一。它在你身上产生了共鸣,这说明,你身上的‘倾听者’血脉,比我们任何一代都要纯粹和强大。这是你的天赋,也是你的……宿命。”

阿木默默地听着,心中百感交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是个被命运抛弃的可怜虫。可现在,他被告知,他身上流淌着最古老、最神圣的血脉,他肩负着一个关乎整个部族乃至这片土地命运的使命。这种巨大的身份转变,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继续向下看去。卷轴的后半部分,记载的是更具体的内容:如何通过冥想,让自己的精神频率与叶符同步;如何解读“石语之声”中不同的情绪和意象;甚至,还绘制了一幅通往“大地之心”核心区域的详细地图。那地图比阿木之前凭记忆和感觉所走的路线要复杂得多,标注了许多他从未见过的岔路、机关和能量节点。

“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老祭司指着地图的终点,一个被无数复杂纹路环绕的巨大圆点,“你必须抵达这里,将叶符放置在核心的‘共鸣祭坛’上,与‘石灵’进行一次深层次的连接。只有这样,你才能明白它不安的真正原因,才能找到安抚它的方法。”

阿木看着那幅地图,只觉得头皮发麻。地图上标注的危险区域比比皆是:“流沙陷阱”、“回音廊道”、“重力乱流”、“幻影迷宫”……每一个名字都听起来让人心惊胆战。他上次能侥幸逃脱,靠的是运气和那股求生的本能。现在要他主动深入,还要去到比之前更危险的核心区域,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我做不到。”阿木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上次我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我……我只是个普通的少年,我没有那么大的力量。”

“力量并非只存于肌肉之中,孩子。”老祭司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真正的力量,源于你的内心。源于你的勇气,你的智慧,以及你对这片土地的爱。‘石灵’选择你,并非因为你强大,而是因为你‘纯净’。你的心,还没有被外界的纷扰所污染,你能够最直接地感受到它的情绪。这,才是你最强大的武器。”

老祭司顿了顿,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用麻布包裹的东西,递给阿木。“拿着这个。”

阿木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指甲盖大小、颜色暗沉、毫不起眼的石子。石子摸上去温润光滑,却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这是‘息壤石’。”老祭司解释道,“它们取自‘大地之心’的边缘,蕴含着微弱的‘石灵’之力。虽然力量微弱,但在关键时刻,或许能帮你一次。比如,在流沙陷阱前,它能暂时稳固流沙;在幻影迷宫中,它能帮你分辨虚实。但记住,它的力量有限,每次使用都会消耗它的灵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用。”

阿木小心翼翼地将“息壤石”收好,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虽然这东西看起来作用不大,但总比赤手空拳要好。

“还有,”老祭司看着他的眼睛,神情无比严肃,“此行最大的危险,并非来自外部的陷阱,而是来自你自己的内心。”

“我的内心?”阿木不解。

“是的。”老祭司点头,“当你与‘石灵’进行深层次连接时,它的意志会如潮水般涌入你的脑海。那是一个古老、庞大、孤独的灵魂,承载了千万年的记忆和情感。一个凡人的心智,很可能会被这股洪流所淹没,迷失在它的记忆里,永远无法回来。这,就是历代‘倾听者’最大的考验——‘心之试炼’。”

“那……我该如何通过试炼?”阿木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守住你的‘本心’。”老祭司的声音掷地有声,“无论你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都要记住你是谁。你是阿木,是阿娘的儿子,是这个寨子的一份子。你的根,在这里。抓住这份‘根’,它就是你在意识洪流中唯一的锚点,能让你不被冲走。”

阿木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老祭司的每一句话都刻在了心里。守住本心……他是阿木……是阿娘的儿子……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阿娘焦急的呼喊:“阿木!阿木你在里面吗?”

阿木和老祭司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阿木连忙将兽皮卷轴和息壤石藏好,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阿娘就冲了进来,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恐。“阿木!不好了!寨子里……寨子里要开会!他们……他们要拿你去祭山神!”

阿木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怎么回事?”老祭司沉声问道。

“是老巫师!”阿娘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联合了几个寨老,说黑风涧的怪声是山神发怒的前兆,说……说阿木你身上沾染了邪气,只有把你献给山神,才能平息怒怒,保佑寨子平安!他们现在正在议事坪召集所有人,就要定下来了!”

阿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没想到,那些愚昧和恐惧,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他们甚至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就要将他推上祭坛。

“娘,别怕。”阿木强作镇定,握住阿娘冰冷的手,“有祭司爷爷在,不会有事的。”

老祭司的脸上露出了愤怒和失望的神情。他快步走出屋子,对着山下议事坪的方向,发出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怒喝:“愚昧!简直愚不可及!”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传遍了整个寨子。议事坪上原本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走,阿木。”老祭司回头对阿木说,“是时候让他们知道真相了。也是时候,让你做出你的抉择了。”

阿木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阿娘,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知道,逃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必须站出来,面对所有人的质疑,面对自己的命运。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阿娘身后,需要被保护的孩子了。

从今天起,他必须成为自己的守护者,成为寨子的“倾听者”。

“娘,等我回来。”他对阿娘说了一句,然后毅然决然地跟着老祭司,向着山下,向着那决定他命运的议事坪,大步走去。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一个即将踏上征途的巨人。

第三节:决意与启程

议事坪上,寨子里的男女老少几乎全部到齐。气氛压抑而紧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老巫师站在中央的一块巨石上,手持一根雕刻着诡异图腾的骨杖,声嘶力竭地煽动着众人的情绪。

“……山神已经发怒了!黑风涧的怪声就是警告!我们不能再坐视不理了!”老巫师的声音尖锐而刺耳,“而这个孩子,阿木!他就是不祥的根源!他从那个邪门的地方出来,身上带着鬼气!只有把他献给山神,用他的血肉平息山神的怒火,我们寨子才能平安!”

他身后的几个寨老,也纷纷点头附和,脸上满是严肃和决绝。寨民们则面面相觑,有人眼中流露出恐惧,有人面露不忍,但更多的人,在“山神发怒”的巨大压力下,选择了沉默。

就在这时,老祭司和阿木的身影出现在了通往议事坪的石阶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他们身上。

“老祭司!”老巫师看到老祭司,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又恢复了强硬,“你来得正好!你也听到了,山神发怒,必须献祭!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

“规矩?”老祭司冷笑一声,缓步走上议事坪,每一步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你所谓的规矩,就是用无辜者的血肉,来掩盖你们的无知和恐惧吗?”

老祭司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老祭司,你这是什么话!”老巫师被当众驳斥,脸上有些挂不住,“我这是为了整个寨子!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山神降下灾祸,让我们所有人都遭殃吗?”

“灾祸?”老祭司走到巨石前,与老巫师对视着,“黑风涧的声音,根本不是什么山神发怒!那是‘石灵’的苏醒!是它在向我们传递信息!”

“石灵?”寨民们一片哗然,这个词对他们来说既陌生又熟悉,只在最古老的传说中听说过。

“不错,是‘石灵’!”老祭司提高了声音,将之前告诉阿木的一切,向所有寨民和盘托出。他讲述了“大地之心”,讲述了“石灵”的守护,讲述了“倾听者”的血脉,以及叶符的真正作用。

他的话语,如同一道道惊雷,在寨民们的心中炸响。他们世代敬畏的山神,竟然是一个沉默的守护者?而他们想要献祭的“不祥之人”,竟然是能够与守护者沟通的、被选中的“倾听者”?

“一派胡言!”老巫师气急败坏地打断他,“老祭司,你老了!你被这小子蒙蔽了!什么石灵,什么倾听者,都是他编出来骗你的!他就是个灾星!必须除掉!”

“我是否在骗人,你心中清楚。”老祭司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老巫师,“你身为巫师,难道真的感受不到吗?那地底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深沉的不安。你所谓的‘献祭’,除了能平息你们自己内心的恐惧之外,还能有什么用?难道用鲜血,就能让一个古老的守护者感到安慰吗?”

老巫师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确实隐隐感觉到那声音里没有恶意,但他更愿意相信那是山神发怒的前兆,因为这样,他就能用最传统、最能巩固他地位的方式——献祭,来解决问题。

就在这时,阿木向前一步,站到了老祭司的身边。

他环视着台下所有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到了阿娘担忧的眼神,看到了曾经一起玩耍的伙伴们困惑的目光,看到了更多寨民们将信将疑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各位叔伯,各位婶娘,我叫阿木。我从小在寨子里长大,是阿娘把我养大的。我和大家一样,敬畏这片大山,热爱我们的寨子。”

“一个月前,我为了给阿娘采药,误入了黑风涧。我确实遇到了危险,差点死在里面。但我活下来了,不是因为我运气好,而是因为我遇到了它——‘石灵’。”

阿木说着,缓缓从怀中取出了那枚暗绿色的叶符,高高举起。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叶符上,那些繁复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流转着淡淡的、神秘的光晕。

“就是它,救了我的命。它不是邪物,它是‘神木’的叶子,是沟通‘石灵’的信物。”阿木的声音充满了真诚,“这些天,我确实能听到一些声音,感觉到一些东西。那不是鬼魂的低语,而是‘石灵’的回响。它在告诉我,它感到了不安,感到了一种来自山外的、陌生的气息。它不是要伤害我们,它是在……预警。”

“预警?”台下有人忍不住问道。

“是的,预警。”阿木点头,“就像林中的鸟儿会在猛兽靠近时发出警告一样,‘石灵’是在提醒我们,这片我们世代生活的土地,可能要面临一些变化。它需要我们去了解,去面对,而不是用逃避和杀戮来对待。”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坚定:“我知道,大家很难相信这些。我也知道,我肩膀上的担子很重。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寨子因为恐惧而做出错误的决定,更不能让无辜的人成为牺牲品。”

“所以,我决定,重返黑风涧。”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阿木,你疯了!”阿娘发出一声惊呼,差点晕倒过去,被旁边的人扶住。

“孩子,不可妄动!”连老祭司都没想到阿木会当众说出这个决定,眼中满是担忧。

“我必须去。”阿木看着老祭司,又看了看台下的寨民,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石灵’在呼唤我,这是我的使命。只有我,才能听到它的声音,才能明白它想说什么。我要去找到它不安的根源,找到让这片土地恢复平静的方法。这不仅是为了我,为了我娘,更是为了我们整个寨子,为了我们所有人的未来!”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一往无前的勇气。那些原本还心存疑虑的寨民,看着眼前这个虽然身体还有些瘦弱,但眼神却无比坚定的少年,心中的天平开始慢慢倾斜。

是啊,与其在这里无休止地恐惧和争吵,不如让他去试一试。如果他成功了,寨子就能免于灾祸。如果他失败了……那也总比现在就献祭一个无辜的孩子要好。

“我……我相信阿木!”一个年轻猎人突然站了出来,大声说道,“他从小就勇敢,有担当!他不会骗我们的!”

“我也相信!”

“我也信!”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表态,支持的声音渐渐盖过了反对的浪潮。老巫师站在台上,脸色铁青,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在众人的意愿面前,他的权威和所谓的“规矩”,已经不堪一击。

阿木看着众人的反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他赌对了。他用自己的真诚和勇气,赢得了大家的信任。

他走到阿娘身边,跪了下来,握住她冰冷的手:“娘,对不起,让您担心了。但是,我必须去。您要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阿娘看着儿子坚毅的脸庞,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知道,她的孩子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时刻保护的小阿木了。他有了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责任要扛。她虽然心痛,但更多的是骄傲。

“好……好孩子……”阿娘哽咽着,用力地点了点头,“娘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老祭司走上前,将那卷兽皮秘典和装有息壤石的布包郑重地交到阿木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记住我教你的。守住本心,相信你自己。这片土地的意志,与你同在。”

阿木重重地点头,将秘典和息壤石收好。他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几年的寨子,看了一眼熟悉的吊脚楼,看了一眼山间的云雾和林木,将这一切都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然后,他转过身,没有丝毫犹豫,向着寨子外,向着黑风涧的方向,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崎岖的山路上。他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单,却又充满了力量。

他知道,前方的路,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挑战。他可能会迷失在古老的记忆里,可能会死在凶险的陷阱中,甚至,可能会被那庞大的“石灵”意志所吞噬。

但是,他不再害怕。

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的身后,是整个寨子的期盼,是阿娘的牵挂,是老祭司的嘱托。他的心中,是守护家园的决心,是对未知的好奇,以及那份与“石灵”之间,奇妙的、无声的共鸣。

他,是倾听者阿木。

他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而那来自大地深处的、石语般的回响,仿佛是被他的决意所触动,像是在回应他一般,在他的脑海中逐渐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响亮,甚至可以说是更加热烈。这声音就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古老咒语,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穿透了他的灵魂,让他的身体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仿佛在说:

“来吧……我等你……”

【感谢大家送的礼物,感谢催更,现在流量不好,全靠大家的喜欢,让我有动力写下去,呜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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