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时,林野刚走到单元楼门口。夕阳把他的影子钉在台阶上,像块被拉长的墨渍。屏幕上跳动的号码没有备注,只有一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尾号“73”——是五年前部队通讯处的内部号段。
他划开接听键,指腹压在冰凉的屏幕上,那点凉意顺着血管爬上去,冻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林野。”电话那头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低沉,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的枪托,“来一趟基地,张司令找你。”
是老班长赵坤的声音。林野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喉结动了动,才挤出个“嗯”字。挂掉电话时,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虎口处那道浅疤在夕阳下格外清晰——是五年前练格斗时被枪套磨的,当时她还笑着用碘酒给他消毒,说“小屁孩,细皮嫩肉的还学人家扛枪”。
基地的哨兵换了新面孔,看到林野的退伍证时愣了愣,眼神在他脸上和照片间来回扫。照片上的少年眉眼清秀,带着点未脱的稚气,而眼前的男人下颌线绷得很紧,眼底的青黑像化不开的墨,只有那双眼睛,还和五年前一样,亮得逼人。
“赵班长在射击馆等你。”哨兵敬了个礼,语气里带着好奇。
射击馆的橡胶地垫吸走了脚步声。赵坤背对着门口,站在50米靶位前,手里把玩着颗子弹,黄铜弹壳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转过身时,林野才发现他鬓角多了些白发,左眉骨上的疤比以前更明显,那是当年替他挡手榴弹时留下的。
“枪法没退步吧?”赵坤把枪推过来,枪口还带着淡淡的硝烟味,“刚保养过,跟你以前用的那把一样。”
林野拿起枪,熟悉的重量压在掌心。他没瞄准,只是盯着靶心——那里的十环位置有个小小的凹痕,像被什么东西凿过。五年前,她总在这里练枪,说“十环得有个记号,不然对不起我浪费的子弹”。
“张司令让我来,不止是看我打靶吧。”林野放下枪,声音很平。
赵坤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袋,推到他面前:“瓦窑村的事,诡舍那边报上来了。张司令知道你在里面,让我问问详情。”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野虎口的疤上,“你遇到‘封界司’的人了?”
林野拆开纸袋,里面是几张模糊的照片,拍的是瓦窑村的红丝线和老窑砖缝里的“封”字。他指尖划过照片,突然想起守牌人那张布满裂纹的脸,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算遇到了。”他把照片推回去,“他们在养煞堵界缝,我们坏了他们的事。”
赵坤的脸色沉了沉:“这拨人比诡舍难缠得多。”他往窗外瞥了眼,训练场上的新兵正在跑圈,喊杀声隔着玻璃传进来,显得有些模糊,“你以为这世界上的鬼怪是凭空冒出来的?早几十年就有了。封界司就是干这个的,只是手段……太脏。”
林野没接话。射击馆的空调有点冷,他裹紧了外套,却还是觉得那股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渗——像五年前那个清晨,他踹开她家的门时,扑面而来的冷气,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你十八岁那年……”赵坤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沈姐的事,有眉目了。”
“沈青”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林野猛地抬头。他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毒,部队的槐树开得正盛,他拿着三等功的证书去找她,想告诉她“我不是小屁孩了”,却在她家楼下被警察拦住,警戒线外的槐花落了一地,像撒了层白纸钱。
“警方说她是自杀,吞了枪。”林野的声音发紧,指尖掐进掌心,“可她从不把枪放在卧室,说‘武器就该在该在的地方’。而且她床头的相框被砸了,我们的合照碎在地上,她绝不会自己砸这个。”
沈青,二十五岁,基地里最年轻的女教官,格斗、射击样样顶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总爱揉他的头发,说“林野再长高点,就能跟我并肩了”。她死的那天,距离他退伍还有三个月,距离他们约定好去看海的日子,还有一个月。
赵坤从抽屉里拿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半片碎玻璃,边缘沾着点暗红的漆:“这是从沈姐卧室地板缝里找到的,上面有封界司的标记。”他把证物袋推过来,“张司令查了五年,才查到这层。他们杀沈姐,是因为她发现了他们在基地附近养煞的秘密。”
林野捏着证物袋的手抖得厉害。碎玻璃上的暗红漆,和瓦窑村红丝线上的颜色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沈青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语气很匆忙,说“基地后山的废弃弹药库不对劲,晚上总有人影”,还说“如果我出事,别查,好好活下去”。
原来不是玩笑。
射击馆的钟突然响了,“当、当”的声音撞在墙上,像敲在棺材板上。林野看着窗外,夕阳已经落下去了,训练场上的新兵换了批,正在整理装备,没有人知道五年前这里有个叫沈青的女教官,更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死。
“张司令想让你归队。”赵坤的声音很轻,“封界司最近动作频繁,诡舍那边靠不住,我们需要你这样……既懂行又能打的人。”
林野拿起证物袋,碎玻璃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情绪。他想起沈青揉他头发时的温度,想起她打靶时说的话,想起她最后那个匆忙的电话。
“好。”他听到自己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赵坤明显松了口气:“明天来办手续。沈姐的案子,我们一起查。”
林野没再说话,转身往外走。射击馆的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冷气和硝烟味。训练场上的新兵已经解散了,只剩下风吹过旗杆的“哗啦”声,像谁在低声哭泣。
他走到基地门口的槐树下,五年前掉落的槐花仿佛还在脚下,踩上去软绵绵的,带着点甜腥味。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九璃发来的信息:“到家了吗?”
林野回了个“嗯”,抬头看向天边的残月。他知道,从明天起,有些事情就回不去了。沈青的死,封界司的阴谋,瓦窑村的秘密……像一张网,终于把他重新缠了进去。
而这一次,他手里的枪,不再是为了三等功,是为了那个在槐树下对他笑的女人,为了那句迟到了五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