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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像浸了墨的绸缎般压下来,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咚作响,惊起几只宿鸟掠过飞檐。宁婉悦合上《千金方》,指尖残留着书页特有的草木清香。窗外忽有细微脚步声传来,她警觉地捏灭烛芯,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门扉轻响时,月光恰透过雕花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投出两道修长的影子。

“这般晚了,可是有事?”她扶着门框轻声问道,发间玉簪随着动作微微晃动。萧瑾之的身影隐在廊柱阴影里,玄色锦袍沾着夜露,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他抬手做了个噤声手势,目光扫过院中摇曳的竹影:“借一步说话。”

书房内烛火噼啪爆开灯花,将两人轮廓投在壁上。萧瑾之背手立于万卷书架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资治通鉴》的书脊。宁婉悦斟茶的动作顿了顿,碧螺春的清香混着龙脑香在室内萦绕。她注意到丈夫袖口沾着未干的墨迹,案头镇纸上压着半幅未写完的奏折,笔锋凌厉似刀剑出鞘。

“今日接到金陵急报。”萧瑾之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户部尚书赵大人狱中暴毙,死状凄惨。”瓷杯底座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宁婉悦指尖泛起凉意。她想起半月前那位前来拜访的赵府幕僚,当时对方递上的拜帖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父亲今晨咳血三次。”萧瑾之转身时眼眶泛红,烛光照见他眼底的血丝,“太医说是旧疾复发,可那脉象……”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一拳砸在紫檀书桌上,震得笔架上悬针簌簌发抖。宁婉悦看见他掌心渗出细密血珠,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破裂所致。

“可需我入宫请脉?”她抽出绢帕递过去,语气平静得如同深潭水面。萧瑾之接过帕子却未拭手,反而抓住她手腕:“若只是寻常病症倒好,怕只怕有人借机生事。”窗外骤起一阵穿堂风,吹得案头奏折哗啦翻动,露出下面压着的密信残片。

宁婉悦就着烛光细看那残片,瞳孔骤然收缩——这是兵部特有的朱砂批文格式,边缘焦黑痕迹显示曾被火焚毁。她想起三日前库房失窃案,当时丢失的正是父亲珍藏多年的虎符。指尖抚过粗糙的纸面,忽然察觉墨迹未干透,抬头时正撞见萧瑾之凝重的目光。

“明日开始,我会亲自查验各处防务。”她抓起案头狼毫笔,在宣纸上飞速勾勒布防图,“东侧角门加派双岗,西苑假山暗道设卡司,粮仓周围埋设警铃……”笔锋游走间,俨然将整座侯府化作铁桶江山。萧瑾之看着她笔下生出的纵横线条,忽然想起多年前科举殿试时,那个对着策论试卷挥洒千言的年轻书生。

“还有一事。”宁婉悦停笔沉思,耳畔垂珠随动作轻轻摇晃,“二叔近日频繁接触京郊庄头,昨日又有辆蒙着油布的车驾从后门驶出。”萧瑾之脸色剧变,手中茶盏哐当落地。碎瓷片飞溅中,两人同时说出那个名字:“忠勇伯府!”

夜色更深时,宁婉悦取出贴身收藏的银针囊。月光下,七十二根长短不一的银针泛着幽光,每根针尾都刻着细小编号。“这是母亲当年的陪嫁。”她将最长的那根银针按进萧瑾之掌心,“若遇危急情况,刺这里可比参汤见效更快。”萧瑾之感受着金属的凉意渗入血脉,忽然握住她执笔的手:“为何从不问我这些安排?”

“因为你需要的是个能并肩作战的伴侣,而非事事依赖的妻子。”宁婉悦抽回手继续绘制布防图,笔尖在某处重重一点,“明日寅时三刻,我要看到护院家丁的新名册。”萧瑾之望着她专注的侧脸,喉结滚动间咽下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叹:“幸亏当日执意求娶的是你。”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时,书房仍亮着烛火。宁婉悦将绘好的布防图卷进铜管,外面裹上油纸密封。萧瑾之接过时触到她冰凉的手指,脱下自己的鹤氅披在她肩头。“小心些。”他的声音闷在布料里显得含糊,“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闻到血腥味就会倾巢而出。”

次日清晨,侯府响起急促的锣声。仆人们惊讶地发现,往日慵懒的主子们竟早早列队站在二门。宁婉悦身着月白襦裙立于台阶之上,身后站着新任命的护卫统领——此人正是昨日还在田间劳作的长工阿大。他腰间挂着锈迹斑斑的九环金背大砍刀,目光锐利如鹰隼。

“从今日起,府中实行三班轮值制。”宁婉悦展开手中的布防图,晨光映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卯时开大门,戌时落锁,夜间巡更增至五队。”人群中传来抽气声,几个试图溜走的仆役被护卫拦住,当场搜出藏在鞋底的匕首。

萧瑾之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着妻子有条不紊地部署防线。当她指挥人将藏书楼改造成临时箭楼时,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若是惊动了宫中……”“正要他们知道萧家并非毫无防备。”宁婉悦擦去额角的汗珠,指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你看,连早膳时间都提前了半个时辰,这便是最好的掩护。”

午膳时分,老夫人破天荒来到小厨房。她看着忙前忙后的宁婉悦,忽然伸手按住孙媳切菜的手:“你这孩子,当真要把侯府变成军营不成?”宁婉悦笑着剥开一颗煮鸡蛋:“祖母放心,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老人的面容,她没看见宁婉悦眼中闪过的冷光——案板下方,藏着淬毒用的砒霜粉末。

暮色四合时,萧瑾之带回了个坏消息。他刚走进书房就扯掉玉冠,凌乱发丝沾着雨水贴在额角:“忠勇伯联合御史台弹劾父亲克扣军饷,明日早朝就要呈交证据!”宁婉悦正在研磨墨汁的手顿了顿,砚台里的墨汁晃出细小波纹。她提起笔在废纸上画出曲线图:“让他们弹,咱们正好借这股东风清理门户。”

深夜,宁婉悦独自坐在书房核对账目。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墙上宛如张牙舞爪的巨兽。突然听见窗外瓦片轻响,她抓起案头银针飞身而出。月光下,一个黑影从屋檐跌落,手中还攥着蘸满迷药的袖箭。宁婉悦一脚踩住他的手腕,冰冷的刀刃贴上咽喉:“说!是谁指使你来探听消息?”

黑影刚要开口,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宁婉悦迅速捂住他的嘴,拖着人躲进假山缝隙。待巡逻队走过,她才松开手低声喝问。黑衣人吐出嘴里塞着的麻核,露出满嘴血迹:“小人不知……只知道要找的东西在……在书房暗格……”话音未落,瞳孔突然涣散,嘴角溢出黑血。宁婉悦掰开他的下颌查看,发现舌根藏着一枚嵌有毒针的假牙。

东方既白时,宁婉悦站在书房暗格前陷入沉思。这个隐藏数十年的密室,此刻正散发着霉味和樟脑气息。她举起火把照亮墙壁,密密麻麻的划痕组成奇怪的图案——那是父亲年轻时记录的军事部署图。最显眼的位置标着红色记号,旁边写着“慎启”二字,落款日期竟是二十年前!

“夫人找到了什么?”萧瑾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宁婉悦转身时藏起火折子,脸上挂着镇定的微笑:“一些该销毁的东西。”她亲手点燃炭盆,看着那些记载着机密的丝帛化为灰烬,火星飘落在手背烫出红印也浑然不觉。

三日后,朝堂掀起惊涛骇浪。忠勇伯呈上的所谓“铁证”,竟是伪造的军械入库单。萧瑾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父亲二十年来的军需账册摔在御阶之下。阳光透过琉璃瓦照在泛黄的纸页上,每一笔支出都清晰可查,甚至包括当年赈灾时自掏腰包填补的亏空。

退朝后,萧瑾之直奔书房寻求解答。推开门却见宁婉悦正在临摹父亲的笔迹,案头摆着数十张一模一样的单据。“你早就料到他们会造假?”他捡起一张对比,发现连墨迹渗透的程度都分毫不差。宁婉悦放下笔活动酸痛的手腕:“商场上有句老话叫‘真作假时假亦真’,既然他们要造势,我们就给他们个痛快。”

当晚,宁婉悦收到封匿名密信。火漆印痕是罕见的三足金乌图案,展开后只有八个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烧信的手顿了顿,灰烬飘落在铜炉里发出细微声响。窗外传来更夫悠长的梆子声,三更天的月光照着窗棂上雕刻的缠枝莲纹,恍若鬼魅伸出的手臂。

次日清晨,侯府迎来了位特殊客人。礼部主事官捧着圣旨宣读时,满院子跪倒一片。宁婉悦接过诏书的手稳如磐石,耳边听着“赐封一品诰命夫人”的颂词,眼角余光瞥见西厢房窗帘剧烈晃动。她知道,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从今日起,我要见到每日进出人员的详细登记。”宁婉悦在书房召见管家时说道,手指敲着桌上新制的檀木印章,“特别是二叔那边的人,一举一动都要向我禀报。”老管家佝偻的脊背又弯了些,连声应诺退出时,险些撞翻门口的花架。

午后暴雨突至,宁婉悦站在廊下望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往西厢房去。她随手拿起油纸伞追过去,却在转角处撞见二叔身边的心腹管家。那人怀中抱着个用防水布包裹严实的木盒,见着她吓得差点摔倒。宁婉悦扶住他时嗅到盒内传出奇异香气,当即变了脸色:“这是什么东西?”

“回夫人的话……是二老爷最爱的南洋沉香。”管家擦着汗解释,双手却不住发抖。宁婉悦掀开一角查看,黑色木屑中混着些许红色粉末。她想起昨夜密信上的警示,冷笑一声:“告诉二叔,就说我喜欢这份礼物,改日当面致谢。”转身时已命人暗中盯紧西厢房动静。

深夜,宁婉悦正在调配解毒药方,忽听窗外传来压抑的呻吟声。她提着灯笼出去查看,发现白天那个管家昏倒在葡萄架下,面色青紫呼吸困难。银针刺入十宣穴时,那人猛然惊醒,第一句话就是:“夫人救我!”原来他在送完礼盒返回途中被人袭击,凶手使用的正是盒中的毒药。

“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知道太多。”宁婉悦给昏迷的人灌下解药,转身对赶来的萧瑾之道,“明日开始,所有往来信件都要经过双重检查。”萧瑾之看着妻子冷静的脸庞,忽然觉得这座看似坚固的侯府,实则处处暗藏杀机。

七日后,京城流传起萧家藏有传国玉玺的谣言。宁婉悦站在书房高处,看着府外聚集的人群冷笑。她早已下令关闭大门,并在四周暗处布置弓箭手。当带头闹事者被射落在地时,人群轰然散开,地上只留下染血的“清君侧”横幅。

“下一步该怎么办?”萧瑾之忧心忡忡地看着满地狼藉。宁婉悦拂去袖口灰尘:“明日你上书请求致仕归田,就说父亲病重需要照料。”她展开刚写好的奏折,上面字字恳切泣血,“皇上最怕功高震主,我们越是表现得无害,越能保住性命。”

半月后,萧家举族迁往江南别业的消息震动朝野。马车驶出城门时,宁婉悦掀开车帘回望朱红墙垣,指尖抚过袖中藏着的虎符。她知道,这场博弈远未结束,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在前方等待他们的,既有烟雨江南的诗意,也有看不见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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