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浓稠的墨汁泼洒开来，瞬间吞噬了方才所有的喧嚣与狂躁。永夜广场上，成千上万的魔族，仿佛被同时扼住了喉咙，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的目光，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一丝被长期压抑后骤然见到信仰图腾的茫然，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从阴影中缓缓走出，露出真容的身影上。
暗紫色的天光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勾勒出挺拔而冷硬的轮廓。那双血月般的瞳孔，平静地扫视着全场，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滔天的杀气，只有一种久居上位、俯瞰众生的漠然与威严。然而，正是这份平静，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爆发都更具压迫感，仿佛整个永夜城的重量都凝聚在他一人肩头，压得所有魔族喘不过气。
魔尊，烬渊。
他并未陨落，他就站在这里，站在试图废黜他的高台之前，站在无数刚刚还在唾骂他的子民面前。
高台之上，赤炎长老脸上那煽动性的狂热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冰封。他瞳孔骤缩，周身跳动的火焰都不稳定地摇曳了一下，显示出内心的极度震惊。玄骨长老眼眶中的幽绿魂火猛地暴涨，握紧骨杖的干枯手指发出“咔哒”的轻响，那是一种遭遇绝对意外和致命威胁的本能反应。
他们千算万算，布下天罗地网，散播烬渊已死的谣言，却万万没想到，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这样一个时刻，如此突兀而强势地归来！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喷发前的压抑躁动。广场上的魔族们开始骚动，低语声、抽气声、兵器无意识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许多魔兵眼神闪烁，看看高台上的长老，又看看下方那个他们曾经敬畏、恐惧、乃至崇拜的身影，一时间无所适从。烬渊积威已久，其强大与铁血早已深深烙印在每一个魔族的心中。
“是……是尊上！”
“他真的没死！”
“可他……他真的是天界战神吗？”
质疑的声音开始出现，带着犹豫和混乱。
赤炎长老毕竟老奸巨猾，震惊过后，立刻意识到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骇，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悲愤与痛心疾首的表情，声音再次通过法阵传开，试图重新掌控局面：
“烬渊！你竟然还敢回来！”他伸手指向烬渊，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看看！诸位子民都看看！这个叛徒！他不仅回来了，他还带来了那个人族妖女！他这是要亲自将屠刀挥向养育他的魔界吗？！”
众人的目光随之转向烬渊身后。凌霄和白老怪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将苏清欢更严密地挡在身后。苏清欢拉紧了兜帽，但那份属于生人的、与周遭魔气格格不入的灵韵，依旧无法完全掩盖。
玄骨长老那沙哑如骨摩擦的声音也适时响起，带着阴森的蛊惑：“烬渊，你隐瞒身份，窃居魔尊之位万年！你手上沾满了我魔族先烈的鲜血！如今，更是与克制我族本源的力量勾结！你还有何面目，立于这永夜城前？有何资格，再称魔尊？！”
这两位长老一唱一和，极力将烬渊塑造成一个包藏祸心、里通外敌的卑劣叛徒，试图重新点燃下方魔族刚刚被烬渊现身所震慑而稍有平息的怒火与敌意。
果然，一部分被煽动得较深的魔族再次躁动起来，看向烬渊的目光充满了怀疑与仇恨。
烬渊依旧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去看高台上声嘶力竭的两位长老，那双血瞳，只是平静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扫过下方那些情绪反复的魔民。这种无视，比任何辩驳都更具杀伤力，仿佛在说：你们的咆哮，于我而言，不过是蝼蚁的喧哗。
然而，就在这气氛僵持，双方意志激烈碰撞的关键时刻，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身影，悄然走上了高台。
她一袭红裙，身姿曼妙，容颜妖艳，正是曾被烬渊流放万魔边的赤练妖姬！不知她用了何种方法，不仅脱离了流放之地，更是出现在了这叛党的核心高台之上！
赤练的出现，让烬渊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瞬。凌霄和白老怪也面色一凝。苏清欢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这个女人，曾经带给他们的离间与伤害，记忆犹新。
赤练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混合着痴迷、怨恨与决绝的复杂笑容，她先是深深地看了烬渊一眼，那眼神缠绵又刻毒，随即转向下方骚动的魔族。
“诸位！”她的声音娇媚，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两位长老所言，句句属实！我赤练，可以作证！”
她的话，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里滴入冷水，瞬间引起了更大的关注。
只见赤练缓缓举起一只手，她的掌心，托着一枚巴掌大小、造型古朴、通体呈现暗金色的令牌！那令牌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与星辰图案，中心是一个古老的、代表着“破军”与“征伐”的符文！令牌表面，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纯正无比的……战神神力波动！以及，一丝属于烬渊的、独特的本源魔气印记！
这枚令牌，仿佛是一个引爆沉默的惊雷！
“此乃‘战神令’！”赤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揭露真相般的激动与“悲愤”，“乃是万年前，天界破军战神的身份象征与权柄信物！其上残留的神力与魔尊本源印记交织，便是铁证！证明他烬渊，就是当年的天界战神——破军！”
她猛地伸手指向烬渊，声音尖锐：“他根本不是我魔族！他是天界的走狗！他成为魔尊，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是为了从内部瓦解我魔族！如今，他带着混沌灵脉归来，就是要完成他最后的任务，净化魔土，将我魔族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番话，配合着那枚散发着不容置疑气息的“战神令”，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垮了许多魔族心中最后的犹豫！
证据“确凿”！
如果说之前长老们的指控还带有煽动和猜测的成分，那么此刻，这枚蕴含着战神神力与烬渊本源印记的令牌，几乎坐实了所有的“罪名”！
“骗子！”
“无耻的叛徒！”
“杀了他！为死去的同胞报仇！”
“我们都被他骗了！”
广场之上，刚刚还对烬渊存有敬畏之心的魔兵们，此刻双眼赤红，发出了愤怒到极致的咆哮和辱骂！哗变，在证据出现的瞬间，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无数道充满了被欺骗、被背叛的仇恨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烬渊！刚刚还因他现身而寂静的广场，瞬间化作了愤怒的海洋，声浪几乎要掀翻暗紫色的天穹！
高台上，赤炎和玄骨长老脸上露出了计谋得逞的、阴冷的笑容。赤练则站在那里，看着下方群情激愤，看着那个她爱而不得、因爱生恨的男人被千夫所指，脸上露出了扭曲而快意的笑容。
凌霄和白老怪面色无比凝重，瞬间将苏清欢护在中央，周身气息提升到极致，准备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围攻。
而处于风暴最中心的烬渊，面对着这滔天的骂声与背叛，面对着那枚被赤练高高举起的、刺痛他过往的令牌，他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不是慌乱，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与讽刺。
他缓缓抬起眼，血瞳终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高台上那个红裙妖艳的身影上，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
“赤练……”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你以为，凭一块本尊早已废弃、并亲手打下封印的旧物，就能颠倒这万年黑白？”
他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刮过赤练那扭曲的笑容，也扫过高台上志得意满的两位长老。
“还是你以为，与虎谋皮，借助天界之力伪造这所谓的‘铁证’，就能动摇本尊统御魔界的根基？”
话音落下，他周身那一直压抑的魔气，终于不再掩饰，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凶魔，骤然睁开了猩红的双眼！
---
（第5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