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是青灰色,四五点钟的微光浮在河面上。
睡梦中的肖燕被抱上了自家的乌篷船。朱贵喜和肖年成轮流撑篙,肖老头站在船尾低声地指挥着方向。
船无声地往南边滑去。
岸边的芦苇荡深处露出一团黑黢黢的影子——一艘水泥船稳稳地停在河岸边。
乌篷船靠近水泥船的船帮停下来,肖老头抛下锚,肖年成搭上跳板。水泥船中钻出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披着破旧的棉袄,手里拿着根铁棍。
肖老头轻声喊着:“三梁,是我们。”
“大哥,怎么这么早过来?”肖三梁放下铁棍,打了个哈欠。
“三凤家两口子打架,我怕那两个二百五惊动计生办的人,就让年成他们一家先过来。”……
肖燕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船舱,有片刻的恐慌,嘴里喊着“妈妈、冬梅姐姐……”
“醒啦?”许兰凤的声音适时响起,她轻拍了下肖燕说:“不怕,我们现在在新船上呢。”
“新船!”肖燕开心地一骨碌爬起来,就想往外奔。“穿衣服,外面冷。”许兰凤按着肖燕强行套上夹袄和棉裤。
肖燕来到甲板上,发现爷爷、爸爸和大姑父都在,还有三爷爷也来了。她甜甜地喊:“三爷爷,这是我家的新船。”
喝过一碗热粥,肖老头和朱贵喜撑船离开,还带走了帮忙看船的肖三梁。
肖燕吵着爸爸陪她参观新船。
肖燕家是一艘五吨的水泥船,比肖老头的船屋大一倍。分为甲板、前舱、中舱、后舱和尾梢。每个舱铺上厚厚的木板。木板下是储藏空间,木板上是居家空间。
这艘船的甲板进深略长,放置着渔网、铁皮桶、跳板、竹篙等杂物。
前舱有些狭小,类似于会客厅,此时只有一组矮柜。
中舱最大,是肖燕一家的卧室和餐厅。放置着两个香樟木箱子和一张矮木桌。
后舱呈倒梯形,稍显杂乱。平时用做厨房和洗漱间。连接船尾梢的地方是操控室。
肖燕像个国王一样巡视着自己的领地,这儿摸摸那儿拍拍。肖年成和许兰凤也喜气洋洋地跟随。
船帮有一圈露出的水泥沿边,成人可以侧着身体行走。船外舱壁有木头扶手。肖燕想去探险。肖年成同意了,但是却拿出了一根绳子。
肖燕眼睁睁地看着爸爸在她的腋下捆了一圈,然后像遛狗一样的——遛她。
父女俩从船尾梢扶着扶手走到甲板,又从甲板的另一侧船沿走回后舱。许兰凤看着两人像傻子一样来回走了三圈,都笑岔气了。
肖老头中午在二弟家喝了点小酒,吹了会儿牛皮,伴着夕阳哼着小曲儿回到船屋。
肖老太和肖三凤、肖五凤正捧着搪瓷碗吃糖水罐头。肖老头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暗骂声:晦气,也不怕把牙给冷掉了。
“爸~~~,你回来了!”肖五凤热情地喊着。夹子音让肖老头陡然寒毛一竖,“你怎么来了?”
“好久没来看您了,我买了猪头肉给您下酒。”肖五凤挨着肖老头坐下。肖老头左右看了看,问:“大凤和冬梅呢?没给冬梅留点罐头?”
肖三凤板着脸继续吃罐头。肖老太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大凤和冬梅在做晚饭,三凤和五凤今天要留下吃。”
肖五凤一听就知道要完,赶忙接话:“大姐嫌我们在后面碍事,转不过身。冬梅这几天不能吃凉的。”随即给了肖三凤一个眼神示意。
肖三凤放下碗生硬地开口:“爸,年成买了新船怎么也不通知我们一声。这不声不响地就走了,我们做姐姐的还没弄挂鞭炮给他祝贺呢!”
肖老头撇撇嘴说:“放鞭炮就不必了,这年头红眼病的不少。你们做姐姐的封个百八十的红包意思一下就行啦!”
肖三凤转了转眼珠笑着问:“爸,年成的新船在哪儿啊?也带我们去开开眼界呗!我还没见过那么大的船呢!”
肖老太嘚瑟地说:“要两千块钱呢!比这船大多了!”(肖老太压根儿也没看到)
肖老头挪到窗边,拿出水烟壶。一抽一个不吱声。心想:个蠢的,屁股一抬就知道你们要放什么屁。
肖三凤有些烦躁了,大声说:“爸,年成是儿子,我们不跟他争。但大姐买船您贴一千块,您得给我们个交代。”
“什么交代?老子用给你们交代。就看你们俩坐着喝糖水,大凤在厨房忙,这钱就该给。你们哪个不是大凤带大的?你们出嫁了,回来像做客的,使唤得大凤、冬梅团团转。大凤才37岁脸就长褶子了。”肖老头是真寒心啊,就惦记着他有一点点多的棺材本。
肖三凤翻了个白眼说:“那是她命不好。”
肖五凤赶紧瞪了她一眼,讨好地说:“爸,我们记着大姐的好。三姐这不是答应三姐夫买船嘛。三姐夫说您贴钱给大姐夫,三姐夫自己不要。可三姐的公公婆婆心里头不痛快啊!您得一碗水端平。”
肖老头看着自己的五丫头:屁的一碗水端平。这是个精明会算计的。他不觉冷笑一声,说:“大凤是命不好,结婚的时候就五块钱嫁妆。我记得贵喜给大凤买了件的确良衬衫,大凤舍不得穿。五凤啊,这衬衫你穿了吧?”
肖五凤尴尬地说:“爸,我那个时候不懂事。”
肖老头继续说:“二凤跟人溜了(私奔),我是一分钱没给。这十几年我就当她死了。三凤、四凤、五凤结婚,明面上给的嫁妆是两百,暗里我又贴了三百。你们的嫁妆钱是比照彩礼给的。嫁妆钱、彩礼钱我是一分钱没要全给你们带走了。”
肖三凤“哼”了声,不屑地说:“大姐自己要嫁个穷的,怪得了谁?”
肖老头已经不生气了,抽了口烟说:“怪我,是我让她嫁的。我对不起她,让我大姑娘受苦了。”肖大凤躲在后舱门边红了眼睛。
“我想了想,干脆拿两千给大凤,贵喜就不用跟他弟弟贵德借钱了。我那儿的一点棺材本也都给他们姐弟分了做本钱。”肖老头豪横地念叨着。
肖老太、肖三凤和肖五凤都傻眼了。“嗷~~~,老头子,你不过啦?”肖老太惊了一嗓子。
“行了,别一惊一乍的。钱财乃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我们两个够吃就行。这钱啊活着给儿孙和死了留给儿孙意义不一样。”肖老头顿悟了。
肖三凤、肖五凤不干了。什特么一点棺材本,那是亿点棺材本。她们不也是儿孙?
两人刚想张嘴,肖老头的话就来了,“我知道你们想什么,想跟大凤一样分钱,行啊!”
肖三凤、肖五凤对视了片刻,心一喜,有门。
肖老头放下水烟壶,拿着搪瓷缸喝了口水,慢悠悠地说:“四凤嫁去了宜兴暂时不谈。你们俩每人还四百五给我。 从今天起轮流回来伺候我和老婆子,算个十年吧。然后你们和大凤再按劳分配。”
肖三凤和肖五凤败兴而归。
深夜,船的后舱。
肖老头小心翼翼地掀起灶下的木板,探着身子扒开杂物,拉出一个蛇皮袋。接着又悄悄地在船的尾梢处提拉一根绳子,从水里拎出一个渔网兜。拨开里面的水草,拿出一个黑塑料包裹。……
肖大凤听到声响刚准备起身,朱贵喜拍了拍她说:“估计是水老鼠,没事,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