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的手还攥着那只空瓶,指节发白。瓶身冰凉,可他掌心渗出的血正顺着瓶壁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啪嗒声。雨声从门外渗进来,混着屋内死寂,像钝刀刮骨。
他没动,也不敢动。胸口那两块残片贴在一起,还在发烫,像是活物在搏动。左腕的莲纹裂开一道细缝,血丝顺着皮肤往下爬,渗进衣料。玄灵体在经络里翻腾,像要破皮而出。
他咬牙,把瓶子塞进怀里,腾出右手,从袖中摸出那块青铜匣。匣子沉得不像金属,倒像裹着一块凝固的玉。表面刻满扭曲符文,触手生寒,像是能吸走体温。
他盯着它,一寸一寸挪到桌边。桌上那只空瓷瓶还在,和他昨夜用过的那只一模一样,瓶口朝上,像是等人回来。他没看它,只把青铜匣放在桌上,指尖轻颤。
毒火还剩七瓶。他一一分开,摆在匣子四周,像布阵。然后咬破舌尖,血滴在指尖,顺着经络引下玄阴灵脉之力,压进右手。
他不能动用玄灵体。一动,魂魄枷锁就会收紧,肋骨像被铁钳夹住。可不开匣,那句“双生锁,天道饵”就永远是个谜。
他深吸一口气,将第一缕毒火注入匣缝。
黑烟腾起,带着腐臭味。匣面符文亮了一下,随即反噬,一股阴力顺着毒火倒冲而来。他猛地抽手,左腕莲纹剧痛,像是烙铁贴上皮肉。血从裂口涌出,滴在桌面上,滋滋作响。
他没停,继续灌入第二道毒火。第三道。每一道都像在割自己的经络。到第五道时,匣子开始震,符文一明一灭,像在喘气。
第六道毒火注入瞬间,匣身咔地裂开一道缝。
他立刻后撤,袖中残碑碎片挡在身前。黑雾喷涌而出,直扑面门。他闭眼,耳边却响起低语:“阵眼非地,乃人。”
声音极轻,像从地底爬出,又像从他脑子里长出来的。
他睁眼,匣子已裂开大半。里面没有经书,没有丹药,只有一张泛黄的皮,卷成筒状,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又救回来。
人皮。
他用毒火燎了指尖,才敢去碰。一展开,地图浮现,九个红点标在不同位置:皇陵、雪域、丹阁、药王谷、天机塔、葬剑渊、焚心庙、归墟海、无相峰。全是圣地。
可灵气轨迹不对。地脉走向和这些点毫无关联,反倒像是从人体经络里拓出来的图。
他盯着它,忽然想起昨夜在密室看到的画面——五道金线从王爷胸口抽出,连向萧沉渊。那不是抽魂,是连阵。
他抓起一只瓷瓶,点燃地图。
火焰升起,人皮卷曲,九个红点突然收缩,向中心汇聚。最后缩成一点,停在心口位置。
正是萧沉渊肩头莲纹下方,那个黑洞纹所在。
他呼吸一滞。
阵眼不是地,是人。承载禁忌功法的人,才是血祭的枢纽。萧沉渊不是布阵者,他是阵眼本身。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不是雨声。是布鞋踩在湿石板上的声音,一步,停,再一步,像是试探。
他立刻收起残匣,把人皮灰烬塞进袖中,七只瓷瓶握在手里。左腕莲纹还在渗血,玄灵体躁动不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门被推开。
苏蘅站在门口,发梢滴水,脸色发青,像是跑了很久。她没看他,目光直接落在桌上那只空瓶上,眼神一沉。
然后她抬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喉:“你找的阵眼,不在地下,而在他体内。”
江尘没答,往后退了半步,手里的瓷瓶捏得更紧。
“你信不信我?”她问。
“不信。”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她冷笑,“萧沉渊能杀你十次,他没杀。你带伤回据点,他放你走。你以为是运气?”
江尘没动。
“因为他需要你。”她往前走了一步,“需要你把碎片拼出来,把路走完。你是钥匙,不是敌人。”
“那你呢?”他终于开口,“你是什么?”
她没答,只盯着他左腕的莲纹,眼神变了。像是痛,又像是恨。
然后她忽然抬手,猛地扯开衣领。
锁骨下方,一道黑洞纹浮现,边缘扭曲,像被烧烂的皮,正缓缓向心口蔓延。纹路和萧沉渊的一模一样,连那道细微的裂痕都分毫不差。
江尘瞳孔一缩。
玄灵体瞬间失控,像野兽挣脱锁链,直冲而出。他整个人被掀得后退,撞上墙,肋骨剧痛,像是有锯齿在体内来回拉扯。左眼血光暴涨,视野一片猩红。
他想压,压不住。玄灵体不是冲向苏蘅,是冲向她身上的黑洞纹,像是被吸引,又像是被召唤。
“别动!”她低喝,反手从袖中抽出一株花——九幽曼陀罗,黑茎红蕊,花瓣边缘泛着幽蓝光泽。她将花茎刺入自己肩胛,血立刻涌出,顺着花茎往上爬。
花身一震,一股阴力扩散,形成屏障,将玄灵体逼退。
江尘跪倒在地,喉咙里涌上腥甜,一口血喷出来,黑中带红。
“现在你明白了吗?”她喘着气,花还在吸她的血,“你们都是祭品。他用我的身体养咒,就像当年对母亲做的那样。九处阵眼,九个承载者,最后汇聚一点,开启湮世。”
江尘撑着地,抬头看她:“你来干什么?警告我?还是引我入局?”
“我是来告诉你真相。”她声音低下去,“但真相不是救你,是让你看清自己是谁。”
“我是谁?”
“你是锁。”她盯着他,“不是容器,不是钥匙,是锁。锁住他的东西,也在锁住你。”
江尘没说话。胸口那两块残片又开始发烫,和莲纹一起,像在呼应什么。
“你体内的玄灵体,不是功法。”她继续说,“是被剥离的另一半。萧沉渊是阵眼,你是反阵眼。双生锁,一明一暗,一阳一阴。你们本是一体,被硬生生分开。”
“谁分的?”
“初代圣女。”她闭了闭眼,“她封印了你,把你做成活锁,用来镇压他。可封印会松,锁会锈。现在,它快断了。”
江尘低头,看见自己指尖还在抖。血从指缝渗出,滴在地面。
他慢慢抬起手,在地上划了个字。
“湮”。
和昨夜残碑浮现的半个字,合上了。
苏蘅看着那个字,忽然笑了,笑得极冷:“你以为你在查真相?你只是在走他给你铺的路。每一块碎片,每一次觉醒,都是他允许的。包括我出现在这里。”
江尘抬头。
“他让我来。”她说,“他知道你会开匣,知道你会见我,知道你会失控。这一切,都在算计里。”
“那你为什么说?”他问。
“因为我恨他。”她声音轻了,“可我也怕。怕你真成了锁,怕你把他彻底封死,怕那天道崩塌时,没人能活下来。”
她拔出九幽曼陀罗,花茎带出一串血珠。她将花收回袖中,转身走向门口。
“你走不了。”江尘忽然说。
她停下。
“外面有魂丝。”他盯着她背影,“你身上有他的印记,走不出三步就会被缠住。”
她回头,嘴角一扯:“我知道。所以我不是逃,是回来等。”
“等什么?”
“等你决定。”她说,“是继续当锁,还是……变成刀。”
门关上了。
屋内只剩他一人。雨还在下,打在窗上,一声一声。
他靠墙坐着,手里攥着青铜匣的残片,边缘割进掌心。血顺着指缝流下,在地面那个“湮”字上晕开,把最后一笔染得模糊。
左眼血瞳未褪,胸口残片发烫,莲纹下的裂口还在渗血。
他没动,也没抬头。